他一时语塞,静默了一会儿才问道:“给你的聘礼你看过了么?”祁暮在里面摇了摇头,但意识到他现在看不见,又回答道:“才回来不久,未曾看。”
丛颢崐又道:“那么,吉服可曾试过?”吉服,曾念试过了,她们俩的身影本也相似,她穿得好,自己自然也合适,她便答:“试过了,正好。”这句回答倒教丛颢崐心下一松。
他想了想,轻轻说道:“暮儿,不管我有什么别的想法,对你,真的是真心的。以后你便会知道。你真的不用恨我。”
恨吗?祁暮不知道。只是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心中泛上来的是歉疚。她忍了一会才说道:“没有,我没有恨。我……”其实也已经难过得想哭了。
丛颢崐从她的语音里感到了一些情绪,赶紧接话道:“你不恨我,我便心安了。你早些休息吧。接下去几日只怕都会很累。”
他走后,祁暮跌坐椅上,心里很是难过。诚如贺兰颢嵩所言,丛颢崐心思复杂,任她如何猜也是猜不出的,她根本不必在他面前动脑筋。可是自从认识他起,除了这次逼婚,他从来都没有伤害过自己。而他对三日后的婚礼似乎充满了期待,她无法想象他得知真相的一霎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可是,她也不能因为这些歉疚而回头,她已经是三哥的妻子了,她更不能让三哥伤心。
团圆的日子匆匆过去,转眼便到了八月十七。那个吉日,在祁暮眼中却是分离的日子。从此,作为逃婚的辛家女儿,她或许以后便不能回来,要见爹娘只怕也得等到爹爹告老还乡。这日,她顶着一张曾念的脸站在人群中看着右相府的花轿吹吹打打而来,看着丛颢崐满面春风地骑着高头大马来到门前迎亲,红装为他平添了几分烟火气息,看得人越发觉得和煦。只是,她不敢多看他,两眼过后匆匆地低下头,符合曾念哀伤的面容。她感觉他的目光曾扫过这个方向,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瞥,却也教她后背微汗,悄悄地向后退入人群。
终于,起轿了,她的心才轻轻放下。
丛颢崐亲自来迎亲,他看着他的新娘在喜娘的扶持下朝他款款而来。认识这么久,他从未见过她穿红衣,如今盖头下的那张清纯的脸,不知被这红色映成如何的艳色。他来时尚存有一些疑心,当他在辛府门口看到送亲的人群中的辛家众人,还有表情有些哀怨的曾念,还有暮儿带在身边的那个少年,看到喜轿后跟着的秀环及另一个陪嫁丫头,他最后一丝疑虑也去掉了。
一切都是喜洋洋的,右相府中有着暄天的热闹,前来贺喜的人沸沸盈盈的。
他今夜的酒喝得有点多,而且并没有使内功逼酒,这样的日子,醉了也是应该的。
他脚步略有些虚地来到兰漪园,他们的新房。他看到小荷小桃侍立门口,再进去一点,是脸色有些木讷的秀环和见到他略有些紧张的另一个丫头,她们给他请了安,他便挥手让她们都下去了。
他看到他的新娘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笔直地坐着,端庄又优雅,今夜的她似乎有些不一样。他向她走去,握住了她的柔荑,他从来没觉得她的手有如此的柔滑过,他暗笑自己心境不同了,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他从那红色的盖头下发现她的胸前挂着母亲留给他的那串玛瑙,心里一阵激动。她究竟还是从聘礼中找到了这个,而且挂上了它。他还以为她再也不会去动那聘礼呢。
他低柔地叫了一声“暮儿”,动手揭去了她的盖头。
一张娇羞的脸出现在烛光下,今晚的她果然是特别的美。浓妆下的她与平时有些不同了,竟透露出几分美艳。她一言不发,那双大眼里流露着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绪,他以为她到底还是有些委屈的,心里交替着得到的喜悦和伤害她的内疚。他终究抵不住心里的渴望,将她拥进怀中,轻轻地吻着,感觉她在自己怀中有些微颤,这更让他升难以按捺的情绪。他挥落了床帐,挥灭了红烛,将那一桌的菜和那两杯酒都冷落了,只将她压倒在床上,将自己覆了上去。今夜的她竟是如此的柔顺,直让他心里喜悦又有些空泛,只怕只是梦境。
他决定不管是不是梦境,都要拥紧了再说。
云雨罢,他轻抚她光裸的肌肤,她只轻轻地嗯了一声,便转身钻入他怀中,他笑笑,抚上了她的背,那份光滑忽然让他的心莫名地紧张了起来。他披了衣服起来,重新燃起了红烛,烛光透过床前的薄纱照在床上女子的背上,他回身细细地看看,竟是光滑得一丝痕迹也没有,那青玉膏竟是这般神奇么?他又往她左肩望去,那儿,莹白一片,什么也没有。
他的心,霎时便觉得被冰片削过,既冷又痛。
他坐在床沿,看着床上的新娘,缓缓地问:“现在,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一早,相府里便来了一位重要客人,令相府众人都惊异万分,那位竟是相爷的新任泰山,兵部尚书辛靖。他对莫奇说,他要马上见到贺兰颢崐。贺兰颢崐却是坐在兰漪园的卧房外,那心情说不上是愤懑还是沮丧。小荷小桃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远远地站着,难道暮儿姑娘竟是将爷赶了出来么?见莫奇来报有客来见,都微微地松了口气。
辛靖看看贺兰颢崐的表情,知道大约已是东窗事发了。他有些沉重地说道:“适才,拙荆在念儿的居所内找不到念儿,在暮儿的房内又发现了留书,方知道,昨日上轿的根本不是暮儿,而是念儿。暮儿她,她已然于昨日午后出走了。”说罢,从怀中取出两封书信,递了过去。
两封信,一封是她留给父母的,一封是给他的。
给父母的信上写的是:“父亲母亲抬鉴,女儿今日离开必定会给你们带来无穷麻烦,但女儿实在不想入丞相府,不想卷入朝堂的纷纷扰扰。女儿亦不能背弃自己的誓言,背弃一个真心爱着的人。只好做一个不孝之女,从此天涯海角,未必能见。不孝女辛暮泣上”
给他的则写的,“丛大哥,我不知道你想娶我,真心有几分,若我今日不是辛家之嫡女,你还会娶吗?但我知道,不管我是谁;他都肯呵护我一生,是永远在我身后,可以倚仗的人。所以我做了这样的选择。若伤了你,一切的错都是我的,与辛家其他人无关。但是,也请你别逼我了。”
丛颢崐握着这两封信,手有了一丝丝的颤抖,心里荒芜一片,他问辛靖:“她不肯背弃一个真心爱着的人,难道我就不是真心爱着的人吗?”
这话问得辛靖一怔,叹了口气道:“贺兰大人,我也在考虑,你想要娶暮儿,也与眼下之朝局相关吧。陛下需要一个坚定地站在他一边的兵部尚书,所以选秀不成又赐婚。假如暮儿愿意,我也没什么不赞成的,你本是人中之龙凤,我初见你对暮儿有意,自也是欢喜,她能嫁你,我也觉是她的福份,促成此事也算是能给她后半生的幸福。可是,暮儿她有自己的想法,我不能不顾她的意愿强扭了她,让她恨我一辈子,那样的话,我将她认了回来又有何意义?其实你们不必如此,我与信王诚王并无交往,谁是陛下我清楚得很。你们根本不用担心。或者你们一定要有一个可控的兵部尚书,那我也不是非要在那个位置。我在京城做生意,为官,还不是都是为了找暮儿,如今她是找回来了,可是,又被逼走了。”他的话音里有了一丝哽咽,让人听了难过。
他略顿了一下又道:“我也是近来才知道,念儿她倾心于你久矣。太后赐婚,她见嫁入相府无望,便答应了马家的亲事,可是现在,暮儿自散心回来还是不愿嫁,见念儿亦苦,便想出了这招。如今这事态,你看念儿……”
曾念已被他破了身,怎好再嫁马家?他静默了一会儿道:“我的婚贴上写着的辛暮,我也只认暮儿是我夫人。婚礼就算是没有新娘,有个木头人替着也是成了亲的。曾念就算留在相府,也不会有名份。但今日必须去见太后及贺兰家长辈,戏总要演足。三日后回门,我会问她自己的意见,愿意回辛家就回去,留在相府,我只当养着小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