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笙说:‘天津一大家人,有老有小,要讲那些旧礼节,讨厌得很。不如两个人在
北京住的好,事事可以自由。’朱玉禅见她不肯回天津,越是要她去,两人吵了几
次,朱鸾笙一赌气,便躲得亲戚家里去了。朱家要顾全体面,不敢声张,只得暂时
由她。朱鸾笙本是个风流人物,有家庭的管束。她还不免有些荡检逾闲。现在没有
人管她,益发是任性所为。除上天乐园听戏之外,凡是公众娱乐的地方,都要去玩
玩,在这里面日子一久,和那班常逛的姨太太都认识了。由此长了许多见识,不敢
去的敢去,不敢作的也敢作。一树青又不是个呆子,朱鸾笙这样优待他,他岂有个
不知道的。所以不久的时候,和朱鸾笙就认识了。朱鸾笙在那个时候,手上很有些
钱,没有受过经济压迫的人,哪里知道什么节俭,她在兴头上,便充量的往外花,
其先钱花完了,还可东拉西扯,借贷一点。但是她所交的这些人,除了浮浪子弟而
外,便是姨太太和风流少奶奶,那些浮浪子弟,只有和妇女要钱的,叫他借钱给妇
女们,哪里办得到。至于姨太太少奶奶呢,十个之中,有九个是扯了一身亏空的。
面子上是非常快活,一谈起心事来,都是皱着眉说,没有办法。所以朱鸾笙自己的
钱花完了,借钱的路子,也慢慢塞死了,没有法子,就把些珠宝首饰拿去变卖。而
且钱来得这样艰难,但是面子上依然不肯露出一丝一毫穷相,照常大阔特阔。后来
实在支持不住了,她只好自己和自己转圜,打算回天津去,和朱玉禅言归于好。要
动身的前一天,她怕人家说她钱花完了回天津的,在天乐园一定十个包厢,把她所
有的好朋友,一齐请来听戏。一树青因她明天回天津,何时再来京,不得而知。于
是特为加演一出《孝感天》,作为临别纪念。朱鸾笙的知己女朋友,知道他两人一
段姻缘,就出在这出戏上。朱鸾笙要出京,一树青演这出戏,是大有用意的,无不
欣羡,朱鸾笙也十分得意。旁人都说:‘这种举动,除了朱少奶奶,别人也办不到。’
一传扬开去,把社会上都轰动了。次日,朱鸾笙回到天津家里去,正想和朱玉禅言
归于好。不料一进门,家里人看见她,都板着一副面孔,在她背后,叽叽咕咕,不
住的说闲话。朱玉禅劈头一句,就是你还姓朱吗?到我家里来作什么?朱鸾笙又是
向不输气的,就说:‘我还有许多东西在这里,怎样不来拿?’朱玉禅说:‘你自
然可以拿去,以后你可不能再姓朱。’于是两人一顿吵,马上提起离婚。离了婚,
朱鸾笙依旧到北京来住。可是有一层,那些老亲戚朋友,都不理她了。她住在一家
公寓里,就要和一树青办交涉,实行嫁他。那一树青是有妻室的,一来不敢惹事,
二来见她也没有什么可图了,竟是躲个不见面。她要维持体面,又不肯问人借钱,
不到半年工夫,住在公寓里,穷得精光。这个时候,她不但不去看戏,连公寓的大
门,也不敢出去,因为一件好看些的衣服也没有了。公寓里的房饭钱,也差不多欠
两三个月。掌柜的知道她的历史,说道:‘你这种情形,不想法子是不行的。现在
一树青还在天乐园唱夜戏,你何不去找一找他?他现在大红起来了,一次堂会要挣
好几百呢。’朱鸾笙一想也是,到了晚上十点钟的时候,便步行到天乐园来了。一
看大门口,扎着彩排楼,电灯灿亮,汽车马车,把戏园子门口的街道,都塞满了。
自己要打算在汽车里面走,免得受碰。两三个汽车夫出来喝住了,倒吓了一跳。朱
鸾笙一想,早几个月,自己也是坐汽车来听戏的人,不想今天走汽车边过一过,都
要受人家的呼喝,一阵伤心,几乎要落下泪来。只好绕着汽车转一个大弯子,到了
门口,忽然一想,若是遇见熟人,多难为情,上前几点,又退了出来。但是自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