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道:“少啰嗦。花娘子,今日之事可不跟你开玩笑,上面的命令,过往船只一律盘查。快些划过来!”
花娘子道:“我们这卖花的船,也能被军爷查一查,那是荣幸啊。”
船身晃动,“咚”的一响,左首有船撞了上来。林芑云听得几个人跳过船来,军靴踩的船板嘎吱乱响,有人胡乱地翻着船上的东西,道:“看这花开的这般的鲜,怕是用了什么法术不成?”
花娘子道:“来来,先看看船舱里都有些什么违禁之物,一并缴了去,再不行,把小女子也拿下,只求几位爷别拿我的花出气!”
领头进来先前那军人笑道:“花娘子,你这又是生什么气嘛,不过例行检查看看。哦,我已看过了,啥也没有。”
花娘子道:“上头的命令,陆军爷还是小心检查的好,免得旁人说三道四,我们做小本生意的,可担不起。”
那军人哈哈大笑,道:“瞧,生气了不是?花娘子,咱们什么交情,还说这些个气话。哈哈,哈哈,你七蕊花店的招牌,谁敢说三道四啊?”说着又跳回去,带的船身一阵晃动。
花娘子半真半假的恼道:“就知道是你使坏,故意欺负我们妇道人家。”
好几人同时笑道:“妳才知道啊,哈哈。”
那军人笑了一阵,正容道:“不过你可也要当心些,刚才府里传来的消息,好像有些不轨之徒已进入咱扬州,孙大人正在带人严查。过往船只一律盘查,这可不是跟你开玩笑。”
花娘子啊了一声,道:“怎么,这青天白日的,也有贼人进来?可怎么街面上见不到兵啊?”
“妳自己也小心就是了。”
花娘子笑道:“那可多谢陆爷提醒了!下次泡了桂花酒,再来道谢!”
几个军人大笑声中,船再度启动,继续进城。林芑云心中暗道:“安排此计画的人真是厉害!这么一来,花娘子等人清白入城,可说已是再无人过问了。不知此人是谁?”
她刚开始还不甚害怕,但见到对方手段老练,自己却一点端详都看不出来,心中隐隐紧张起来。
船在曲曲折折的运河河道内又转了半日,花娘子也不住在船头吆喝卖花。林芑云只听得四周人声鼎沸,扬州城仍旧热闹非凡,李洛等人似乎并未兴师动众的搜查。林芑云知道这是李洛投鼠忌器,怕追逼急了,对方会对自己不利。她叹了口气,想起李洛这家伙平日里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模样,不知为何竟颇有些感慨。
忽听岸上有个稚嫩的女童合着牙板说唱的声音传来,唱的是时下最为流行的上官宫廷词:“风光翻露文,雪华上空碧。花蝶来未已,山光暖将夕。”
林芑云一呆——这声音,这唱词,分明刚刚才听过的。
她略一沉吟,恍然想道:“原来这群人仍不敢确认是否真无人追随,还在城中绕圈子。想来岸上亦有人盯着,这么一圈一圈的转下来,什么都可看得清清楚楚了。”
果然,不到一刻,有人在岸上道:“喂,卖花的娘子,今日有什么花啊?”花娘子应道:“原来是方二哥。今日有刚摘的水月红与风灵子,方二哥要什么,只管吩咐一声,待会儿小女子自当送到府上去。”
那人毫不迟疑地道:“就是风灵子吧。”
花娘子笑道:“如此最好,方二哥就在家里静候吧。”说着船身悠忽一晃,向左拐去。
林芑云心道:“风灵子微寒,可入药引,是为平心冷血之用。想来这次是真的报了平安了。这设局的人心思细密,计画周详,非等闲之人呢。”有如此精采的入局,林芑云此刻心中一半紧张,一半倒也颇为期待,想看看究竟是何人物所为。
这一来,船不再随便停靠卖花,花娘子也回到船舱中,默不作声的守着林芑云。驶了一阵,人声渐渐稀落,终于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船底的水声哗哗作响,提醒林芑云并非梦中,而是一段前途未卜的旅程。
不知过了多久,小船晃晃悠悠的,林芑云被晃的全身酸软,打个哈欠,几乎就要睡着。忽觉船身一震,已是靠上了码头。花娘子凑上来道:“姑娘好清闲呢,已经到了。”
林芑云不知道她是否见到自己打哈欠的样子,脸上微红,道:“你这船晃的好舒服,几乎就想在这里睡了。”
花娘子咯咯娇笑,道:“若不是主人等不及想早一刻见到姑娘,便让姑娘睡上一觉又有何妨?”伸手扶起林芑云,带她上岸。
林芑云在船舱内憋的久了,刚一落岸,就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空气中有一股花的清香,吸进肺中,顿时全身筋骨为之一展,禁不住脱口赞道:“好香!是什么花?”
花娘子笑而不答,替她揭开眼罩,道:“一路委屈姑娘了,得罪之处,还望姑娘别往心里去。”
林芑云却不忙着睁开眼。她扶着花娘子,再仔细嗅那花香,半晌方自言自语道:“是桃花……可还有一种香气,不是桃花的。”
睁开眼,眼前却是一堵白石砌的墙。这石墙高两丈余,墙顶一溜碧绿的瓦,甚是气派。她往左看去,那石墙一直延伸到几十丈外一处山崖方止,往右看,不远处一扇圆拱小门,之后又是石墙,直延伸出去五六十丈,至河道拐弯处方止。这堵墙往跟前一站,竟是阻隔了眼前一切事物。林芑云仰头望着高墙,吐吐舌头,道:“好大的院子!”
一阵微风袭来,林芑云从温暖的船舱出来,不觉背上一凉,打个寒颤。旁边早有丫鬟递上芙蓉花色的披风,花娘子给她披上了,道:“这是主人的一处别院,虽说仍属扬州,不过离主城十里,东临瘦西湖,可观二十四桥,最是清幽之所。主人知道林姑娘爱静,特意安排在此的。这里风紧,姑娘还是先进来再说罢。”
林芑云跟着花娘子跨进圆门,不禁“咦”的一声低呼。外面看这院子至少数十亩地,里面竟全种的桃树,千千万万朵粉红的花朵正迎风绽放,印得人眼中嫣红一片。
有个青衣人静静地立在林中,手中握着一柄窄锋古剑,仰头望天,若有所思。听到人声,他回头看了一眼,顺手一抛,旁边早有童子接住古剑。他拍拍两手,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一面道:“啊,妳……”不料脚在石阶上一磕,老大一趔趄,再抬头时,梳的溜光的头发散了一大片在眼前,刚才想说的话也早飞到九宵云外,“妳……妳……”了半天,终于只勉强挤出句:“你来、来了……”
正是阿柯。
第六章 长梦曾拾旧泪
扬州府尹大院内,无数灯烛正耀耀生辉,照得偌大的堂内一片通明。在扬州卖了一辈子命的老捕头柴齐素有眼疾,此刻被晃得眼中生涩,侧过了头,望着通向后厅的昏暗廊道。烛火被风吹的晃悠不定,他那干瘦的身躯便在墙上拉出一道古怪扭曲的浅影。仔细看去,那道浅影还在微微的颤动。
他老了,翻过年就是满六十的人了,当年威震山南西道的“阎王铁捕”,如今连多坐一会儿,手脚都会止不住的颤动。三年前他就已经告老回家,道台大人亲自赐匾,满城百姓夹道相送,吹吹打打风风光光的荣归故里时,他以为此生都不会再坐在这堂内了。不想今日下午,一纸紧急公文,几名化了装的老部下一顶小轿,旋风般又将他抬了回来,这会儿他坐在这里,还油然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一打听究竟,部下说,有位年轻女子晌午时分在周家酒楼被人劫持,下落不明。柴齐搔搔半秃的脑门,略觉诧异:一个寻常的失踪案件,怎么会巴巴的又将自己这个老人请回来?不过他毕竟是老于世故的人了,也不着烦恼,只以为是与府尹有什么暧昧之处的人,便起身道:“那么,我还是到里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