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绝老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似乎觉得口干舌燥,伸手去摸几上的茶杯。
阿柯忙将茶杯递过去。
天绝老人接在手中,很是迟疑了一阵,终于还是送到嘴边喝了,他抹一把嘴,苦笑道:“我自小曾经发过毒誓,这一生绝不靠任何人。没想到也有这样的一天……这是命,半点不由人。天命绝之,汝之奈何呀……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阿柯道:“你说……武功对他来讲,一点用也没有。”
天绝老人道:“不错。他是个真正的天才。我敬佩他的本事,毋宁说敬佩他的才华。他可以将旁人眼里简简单单的一招,演化为匪夷所思的杀着,而别人向他进攻的任何招数,也会立即被他识破,不仅就势化解,还可借力打力,变成更致命的攻击……
“在他眼里,不仅是剑尖,那些剑脊、剑托、剑柄无一不是杀人利器……咳咳咳……更可怕的是,他将自己的身体也做为武器,只要是为了制敌,无所不用其极。
“我曾经见过他杀人,那样的果决,那样的犀利,那样不顾一切、忘乎所以……看过一次,我就明白到,除非一定要杀他或是被他杀,这一生都不能跟他交手。
“他其实……不算是一个人,甚至不算一个杀手。他根本……是一柄剑,一把无上的名剑。
“当然,咳咳……绝不是那种富贵堂皇、珠光宝器的剑,那样的剑只配养在深宫大院,供人玩味……他是一把貌似普通、甚至破败,却天生嗜血的夺命之剑……你明白么?”
他一只手举起来,直直地指向阿柯,道:“对了……就是像你这样的剑!”
阿柯沉默了一阵,道:“养我长大的伯伯,名字就叫做百由金。”
天绝老人似乎毫不惊异,点头道:“果然……果然如我所料。你的杀意可能比不上你伯伯,不过杀气却也很可观了。就连玄奘法师那样的人,也被你的杀气所迫,震破了铜钟。
“你的伯伯现在怎样?”
阿柯道:“他早死了,是病死的。他与我娘都中了瘴气,没过三天就去了。”
天绝老人长叹一声,道:“他一生杀意太重。那是渗入骨髓的意志,绝难更改。我与你伯伯谈论时曾说:‘思多血竭,意气也如是。犹如绷紧的弓弦,松不下来,就只有断了。不是长寿之相啊。’”可是你伯伯回答说:‘生而有命,长寿早夭都不是自己定的,大丈夫率性而为,才不枉此生。’“哎,这句话也只有他说得无可辩驳……不过你倒是个异数,我看你平时松散,关键时候却能将自己的一切意志聚于剑里,很不错……咳咳……很不错的孩子……咳咳咳……”说着一气猛咳。
阿柯道:“前辈,你慢点说。要不我叫他们进来,给你疗疗伤?”
天绝老人咳得口不能言,挣扎着摇了摇手。
他用一张丝巾捂着嘴咳了口痰出来,顺手丢了,阿柯却见到上面满是鲜血,心中更是打鼓。
隔了好一阵,天绝老人止了咳,道:“看来你伯伯将他对杀人的心意手法,完全传给了你,不过还好,还没有改变你的个性……
“孩子,刚才玄奘法师敲钟之时,你曾连弹七剑,剑剑都挑在玄奘钟声的破绽之间,这一手剑法淳厚老练之极,而且很有章法,似乎与你伯父随心而为的剑法不同啊。”
阿柯老老实实地道:“这……这是‘霜雪无归剑’里的‘七梅傲雪’,是刘志行刘大哥教我的。”
当下将如何与刘志行相遇,又是如何蒙他传授剑法的事说了。
天绝老人听了,捻须而笑道:“原来如此……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与陈海山也相交多年了,说句实在话,这套剑法连陈海山本人都曾说过,不应该传予刘志行。
“刘志行的勉力勤奋是够了,可惜性格太直,又有些……迂腐,与这套轻灵诡异、讲究果敢冷酷的剑法格格不入。没想到他竟有此缘分传予你。
“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配得上这套剑法,才能真正领悟个中关节,实在是……天意呀。”
阿柯道:“前辈,这个玄奘法师究竟是什么人?我看前辈对他尊敬有加,为什么却一定要和他拼个死活呢?”
天绝老人道:“说他究竟是什么人,这实在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他少年立志,青年成名,不到二十岁已经是天下闻名的智辩法师。
“当年为了了解更深的佛法,他甘冒奇险,孤身越过戈壁,翻过雪山,前往天竺五国求法……咳咳……听说在天竺,他的佛法研究竟连当地的大智者也无法驳倒,成为天竺首屈一指的高僧,还曾亲受王命,骑白象巡城,接受膜拜。
“如此荣耀,古来罕见。”
阿柯道:“是吗?那……那他是神人了?我那天就亲眼见到他邀来群兽,连那么大的老虎都不咬他。”
天绝老人说道:“说他是神,却也未必。不过,这世上若真有神,只怕他也是离神最近的一人。除了佛法,许多人其实不知道,玄奘法师在天竺五国,还习得了无上的密术。”
“密术?”阿柯听都听得口干,自己老实不客气端起茶喝。
“不错,密术。天竺人又称做瑜珈。我也不太明白这类密术的道理……咳咳……似乎与我中土内功、禅定之法也有些相似之处,但是更加神秘莫测,所以叫做密术。
“我以前也曾听说吐蕃有些僧人精通此道,但据说玄奘习得的密术最为惊人。你也看到他能驱虎逐兽,我还亲眼见过他离地三尺悬空不动,又或入水十日,不须换气。你要说这是神……哎,也确实是神乎其技也。”
阿柯歪头想了一想,道:“可是他人品卑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神的。”
天绝老人再度重重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