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女士把车子拐了个弯,然后缓缓驶停在了路边:“那一次Adrian很愤怒,当场把那个女的打了……这事给他的事业带来了十分不好的影响,Ivan最后选择把他带到中国来,是希望他有个全新的环境慢慢遗忘过去。虽然Adrian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但在Leo和我这样的老人眼里,他永远还是那个羞涩内向的孩子,他不适合恋爱,不适合再去接触女孩子,所以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不自觉地排斥你,我不喜欢你。直觉告诉我,这种感觉是没错的,你的出现再次给Adrian带来了灭顶之灾,而且这次的伤害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我想,没人会预料到他会那么在乎你……”
金女士的中文措词非常英语化,辞藻不华丽、不生动,一字一句都像是从英语词汇中直板生硬地抠下来的,但也正是因为这些毫不修饰的词语,正面直接的像枝犀利的箭,深深地扎进千叶的心房里。她试图要把箭镞拔出来,却发现箭矢上的倒刺会将心上的血肉生生扯下一大片来。
“Ivan和Adrian这对兄弟,虽然从小表现得不算太亲昵,但我从来没见Ivan对Adrian有过任何责怪……但这次Ivan却怒斥Adrian不该动手打你。苏小姐,这是我不喜欢你的第二个原因……”
千叶有些错愕,愣忡间条件反射地说:“他没有打我……”
因为嗓子干得厉害,她的声音小得只能卡在喉咙里,金女士说得情绪正激动,也根本没注意听到她讲话,只是略带忿忿地说:“现在,你可以下车了,这条路你应该不会陌生,Ivan正在店里等你。”
千叶这才留意到周遭的环境,公司所在的高层写字楼高高耸立在黑夜中,寒风中略带冷意的白炽灯光点燃各个层楼的窗口,楼下是一片高低不等的住宅楼。那个熟悉的胡同口就在前面,推开车门,迎面扑来的冷冽侵袭周身,她却全然感觉不到冷意。
踩着青砖往里走,胡同里没有路灯,照明靠的是周围民宅窗口透出的光亮,夜里居然反而比白天热闹了许多,每个带有光亮的窗口都会有人影在晃动,喧闹的电视机声响、细碎而温暖的说笑声从四面八方围拢在一处,这与白天的冷清形成了截然相反的两种境界。
可这样的热闹,在拐到蛋糕店门前却戛然而止了。门前挂着两盏欧式壁灯,橘红色光芒从玻璃灯罩里射了出来,照亮了门前三米的空地。千叶站在门前,面色被灯光映得惨白,冷风拂面犹如刀割肌肤,可她攥紧的两只手心里却汗津津的全是一片湿意。
她站在门前踌躇不决,门侧的玻璃橱窗后有片阴影晃了下,在她下意识想转身而逃前,门前屋檐下的风铃已经清脆地响起。
“进来吧。”Ivan推开门,侧身示意她进来。
屋里与屋外的温差犹如冰火两重天,千叶出门时失魂落魄的,手套、围巾、帽子一概没戴,加上哭了一整天,这会儿站在大厅中央,整个人看起来既憔悴又凄惨,一张脸惨白如雪,眼睛充血,眼下一圈淡淡的黛色,鼻头像小丑一样发红,嘴唇更是冻得红里透出深紫,精神状态犹如聊斋里描述的女鬼。
进门前Ivan并没有注意到千叶的样子,帮她开门后也一直背对着她,这时猛然转身看清她的脸色后,一向肃冷的眸底也忍不住闪过一丝惊愕与不忍。
“坐会儿吧。”他很想狠下心来用更漠然的态度对待她,可是看到她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心里打算的和他实际做出来的事却压根儿协调不到一块儿去,连他自己都察觉到了自己语气里有多么的无力和怜惜:“你也该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毕竟你才做过手术……”
千叶勉强笑了下,试图用笑容来掩盖自己内心的委屈和慌乱:“我想,有些事电话里说不清楚,必须得面对的东西我怎么都逃不掉。”
Ivan深吸了口气:“你能这么想,之前为什么又要突然失踪?”他不想再为这事去追究前情,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追悔又有什么用,他不想过多的去指责她的任性与不负责任,但是眼睁睁地看到自己唯一的弟弟饱受煎熬,他仍然做不到熟视无睹的洒脱。
千叶把头低下,默不作声。
她不作声的时候并不代表她认同了他的观点,哪怕她嘴上说自己错了,也许心里不会这么想,但她不会去承认这个错误。
她其实是个骄傲到骨子里带着冷漠疏离的人,也许她自己都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一点。清晨栽在她手里,可以说真的中了不可救药的毒。
没有解药,因为解药本身就是毒药!
所以,无解。
Ivan冷眼看着那个缩在沙发一角的娇弱女孩儿,她很年轻,脸上甚至带着稚气,眼睑低垂着让人看不清她的彷徨和孤独,可他就是知道,清楚地知道,她已经不仅仅是清晨不可解的毒。
她不漂亮,他甚至没法说清楚,就是这么一个青涩的、缺乏女人味的、毫无风韵和气质的女孩子,到底是哪里吸引人了。
然而,感情就是种无可救药的偏执,毫无道理可讲。
“清晨……现在被关在庆宁医院。”
千叶低垂的眼睑哆嗦了下,眼睫凌乱地抖动着。
庆宁医院,她没去过,但却不能说没听说过。在这个城市待了四年多,庆宁医院是一家病人光顾最少,却最常被人挂在嘴上的医院。千叶对于本地方言稍许懂得些,其中有句经典的骂人话就是有关庆宁医院的——你是不是该到庆宁医院去瞧瞧?你是不是刚从庆宁医院跑出来?
庆宁医院,H市定点挂牌的精神病医院。
她觉得自己很冷,即使屋子里暖意融融,但那种不可抵抗的冷意还是一点点包围住她,丝丝缕缕的渗进她的骨子里。
她开始打颤。
Ivan点了支烟,慢悠悠地吐气:“我刚从市公安局出来,想尽了一切办法,托了所有人情去疏通,但还是没能挽回这样的结局。凌家在H市到底有多大的影响力,我有所耳闻,今天总算见识到了。千叶,这事算清晨咎由自取,我没打算再让你搅进来,你把孩子打掉的时候,我相信你就已经决定和清晨分手了。你的决定,我会尊重,不管清晨有多不甘心,有多愤怒狂躁,这些都是他个人的事,和你无关了……你说你想见他?可是你求我没用,清晨现在在庆宁,又是公安局强行拘留羁押进去的,你现在根本见不到他。”
“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