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哑然,这身上的衣裘是皇后新赐,衣是藻纹雨丝蜀锦裁就,裘是细绒白羔皮制成。这样的华贵的衣裳,我这连老师送的错彩镂金钏都留不住的人,自然不会有配套的首饰。
“娘娘,衣裳之要,在于暖人;首饰之要,在于悦己。云迟身上穿得暖和,心里便已经和悦欢喜,不需多添首饰来悦己了。”
我笑着将太后手里的竹册拿开,便岔开话题问她的身体状况。
太后是个十分配合医生的好病患,一到我挽袖行使医生的职责时,她便不再说其它的闲话,我问什么情况,她都会很仔细的回答。
我先看了太后伤口愈合的情况,再仔细的给她做了全身检查,彻底的放下心来:“娘娘,如果您能遵医嘱好生将养。臣想,您现在就能够由人托着肩背慢慢地起身了,只是不能太用力,触及伤口。”
太后大喜,忙道:“快快扶我起来,躺了这几天,我都躺得手脚发僵了。”
“娘娘稍侯,待臣替您活动一下身上的关节再起身,免得突然使力,抽了筋。”
一旁崔珍笑吟吟地过来,帮着我给太后按摩一阵,再将她扶起。
太后架在我和崔珍的肩上,兴致勃勃地在病房内绕圈子。这病房不是很大,走来走去本也没什么意思,但她闷躺几天,竟连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走走路,也走得发了兴。
好在她还记得我的医嘱,并不敢开怀大笑,只是声音里的喜意却是怎么掩也掩不住:“我以前啊,老是用步辇肩舆代步,如今才知道,原来能用自己的脚走路,是这般快活的事。”
崔珍是打小就跟在太后身边的,不似普通女官拘礼,听到太后此言,便开口打趣:“娘娘,您也是这时候才会觉得走路有趣,待到身体大好,可以尽情了,您又要嫌长乐宫太广,走路太累喽!”
太后点头,微笑道:“你说的不错,不能尽情的时候,想着尽情那一刻的欢喜,便觉得快活无比;待到可以尽情了,反而觉得不如未尽情那时心里念着可以尽情的欢喜。”
“可不就是这样?这人大抵是有些儿天生的不知足。”崔珍说着,侧头看了我一眼,似有审视之意。
我莫名其妙,但也懒得去猜她的心思,只管做自己要做的事:“娘娘,您应该歇着了。”
给太后重新开过药方,嘱咐了应该注意的事项,我便告退而出。
出了永寿殿,外面一片银光金色映入眼来,原来在我在永寿殿动手术和休息的这三天里,外面断断续续下了七八天的雪已经完全停了。雪过天晴,此时正当夕阳斜照,红日西沉,余光铺地,被皑皑白雪一映,顿时金光流转;而白雪被艳艳红日一照,也银光闪烁。
红的夕阳,白的积雪,流转闪烁不定的金光银芒,瑰丽无双的铺入我眼底来,让我惊叹一声:“好一场雪,好一轮日。”
长乐宫极广,扫雪的阿监宫娥目前还只来得及将常用的永寿殿、长秋殿、前殿、长信宫、钟室等几座宫殿和连接各处的复廊、甬道打扫干净,其余地方的积雪都还没动。那嵯峨宫殿,杕挺松柏,鎏金飞檐,巍然铜塑被这红阳白雪,金光银色围绕,乍一眼看过去,竟不似人间之景,而是天上宫阙。
我贪看这琼楼玉宇,一路走得极慢,堪堪走到钟室廊楼之下,突闻远处传来一声呼唤:“云迟!”
“哎。”我应了一声,向声音传来之处望去,在前殿转往长秋殿方向的复廊上,有几条影。那些人大多都身着沉肃的素色深衣,只有其中一人身着浅红深红间正青的吉色。
我一回头,便见那身着吉服的人一手撑着复廊抄手,居然从复廊里跃了出来,踏着一地金屑玉粉般的积雪,向我这边快步行来。
“云迟!”他再唤我一声,那轻松明快的和悦嗓音犹如击玉敲冰,和他神采飞扬的笑容一齐撞进我的心间来,让我刹时有些不知身在何地。
“听说我母后能下地了?”
“是,娘娘已经能下地了。”
锦袍悤黄的明色,珩衡玉具的泠音,伴着那匀停优美的身影侵入我的五感里,使我有些恍惚,脱口道:“云迟幸未辱命。”
“你已经说过了。”
他欢快的笑声让我略微清醒,深吸了口气,将方才有些漫逸的神魂收了回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双脚竟没经过我的大脑指挥,就已经往前走了十几步,走进了雪地里。
“云迟,你做得很好!”
他的眉在笑,眼在笑,嘴在笑,脸在笑,连鼻梁处也有着微微的笑纹,让人一看便知道他此时心里欢快已极,愉悦已极。
我看着他那欢畅的笑容,心头一动,似乎治好了疑难杂症的喜悦,被我怀疑了许久,直到此时才真正的确定,泛了上来,心情瞬间放松,欢乐浸到了全身,也忍不住笑。
“陛下,您所托付的,我此刻能够完整地交还于你了。”
齐略朗声大笑:“云迟,我要谢你!我要好好地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