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王点头,我又问:“殿下,您服食的药物身上还带着有吗?”
滇王取出的药物棕黑色,芳香扑鼻,熏人欲醉,我用银刀挑出一小片,放进嘴里尝了尝味道,忍不住摇头:“鸦片……是掺了鸦片能让人上瘾的蜜丸。”
原来滇王受制于滇王后的原因,竟是毒瘾,亏巫教想得出这样的损招。羌良人也是懂得用鸦片的,她在汉庭的时候,有没有用这办法控制先帝?
一念至此,我突然想到了齐略——羌良人那么喜爱他,难道没有想过用毒瘾来控制他?又或者,正因为她是真心喜爱他的,所以她才想得到他的真心,不屑于采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这念头最后化成了我心底的一声叹息:齐略,你能得她如此真挚的爱情,何其幸运?
“神医,你能治我的病吗?”
滇王见我面色有异,急切的询问,竟以王者之尊,呼我为神医。我点头,觉得眼前这干枯瘦弱的王者,实在值得怜悯。
“殿下,我有戒除毒瘾的手段,可惜殿下没有治毒瘾的环境。”
戒除毒瘾需要诱惑力减到最低的外在环境,需要坚定不移的意志。可滇王后怎能容许他戒除毒瘾,脱离自己的掌控?他自己在滇王后的控制下苟活了十几年,只怕本身的意志也忍受不了毒瘾发作带来的痛苦。
我现在才知道王太子天生残废,智力不高的原因:毒瘾者生出来的孩子,先天残障畸形的可能性极高。滇王一生都毁在鸦片上了,但他到现在还侥幸不死,却又是多亏鸦片使滇王后的亲生王太子变成了废材,无法接继王位,否则他只怕早已没命了。
滇王显然很明白我话里的意思,沉思了一会儿,问道:“神医,假如我的病没法根治,你有没有办法让我的病症减轻一些?”
“当然可以。”
滇王每天来找我治病,都是错开了白象王后治病的时间,化装而来,也从不去看翡颜一眼。然而我却感觉到,在这滇国的王族里,恐怕也只有翡颜这表面上最不受宠的王女,才是真正活得轻松,被人真切的关爱着的。
第四十章 年关
转眼到了十一月,汉庭那与神庙、王宫鼎足而立的军事要塞式的使领馆终于峻工。寄居驿馆四个多月的使队全员搬进了新居里,但却没多少喜意,连高蔓也有些意兴阑珊。
原来岁末将至,使队上下,几乎都收到催子弟回家过年的家书。我虽知老师于世事上不大通晓,忘了给我写信是件十分正常的事,但别人都有家书,自己却没有,心里总不免有些难过。
我这边心情郁郁,却见高蔓黑着张脸进来找我。他自来了南滇,常被热情直爽的南滇姑娘们围绕,收到的花啊、腰带啊、头巾等等累起来都够装两三箱的,乐得他几乎每天都在过神仙日子,极少有这愁眉苦脸之相。我一见他那神色,顿感奇怪:“怎么了?难道你也收到催回的家书,舍不得南滇那些美好的姑娘们么?”
“才不是催回家书!”
“那是什么?”
“我爹居然写信叫我趁虎贲卫年节换防回都时主理使领馆要务,累些功勋,日后好往仕途上走!”
高蔓气得一拍桌子,怒道:“我爹压根就没想过要我回家过年!”
我顿时哑然,宗法制下祭祖过年是家族中承认族中弟子身份地位的盛典,非有大事,不得缺席。高蔓跑来南滇是贪玩,当父亲的本该在过年的时候将他召回去。
“费城侯是算准了你逆反,写信激你的吧?”
“不是,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想让我留在南滇博取功勋的。”高蔓脸上的表情一点点的垮下来,不同于那种偶遇事变的垮脸,他眼里的挣扎分明就是人生理念受到冲击时的痛苦:“我不明白,功勋、仕途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高蔓属于那种身在尘俗,喜爱一切世间美好之物,但却真的心净无垢,干干净净的一个人。当他的出身注定他日后可以、也最好成为一个富贵闲人的时候,他就顺势而为,去做那样的闲人,并且从不想参与到政治斗争中去。
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但我真的不认为让高蔓这么个纯净人儿,在完全不必要的情况下为了功勋仕途,也踩进权势的漩涡里来。然而疏不间亲,做人没有主动教唆儿子忤逆老子的道理,我只能不说话。
“云姑,我爹拿我来跟你比。他说你来南滇,也是为了博取功勋,你以女儿之身,尚有这样的勇气和智慧,身在南疆而名传于朝,我堂堂七尺男儿却……”
费城侯这老狐狸,竟拿我来刺激高蔓!
我郁闷得差点当面骂出声来,僵着脸道:“延惠,侯爷这是在激你,我身为女子,博那功勋做甚,难道女子也能万里觅封侯的事故会出现在我朝么?”
高蔓嘴唇蠕动,好一会儿,才望着我问道:“云姑,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要来南滇,你是女子,明明可以推掉这份差使的。为什么你一定要来?”
为什么要来南滇?为了当时与刀那明的约定?为了转移心中的郁痛?还是为了报复有人以我为刃,去伤我心上的那个人?
来南滇的决定,我是一瞬间下的,此后愈来愈坚定,即使老师力阻也没有丝毫动摇。这究根问底的原因,我未必没有答案,只是那个答案,我绝不会承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