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就是明日。
分离,来得猝不及防。
得不到时固然伤怀,方才刹那,错觉梦想成真,转头被一声“明日”惊醒,怀中果然空空如也……黑暗中似有凌迟加身,比骤然发觉目不能视的那一刻更痛百倍。
薛晋铭看不见念卿,连门外语声也听不到,只隐隐觉得有光从门外照进来。她要走了,心底有个惶惧的声音在说,她要离去了,或*日之后再也见不着她的容颜,再挽不住掌心片刻温软!她的笑、她的眉、她的眼……薛晋铭蓦地转身,“云漪!”
推门而入,映入眼里,便是这情形。念卿呆了,看着他转身在黑暗的空气中揽了个空,手僵在半空,人也僵了,唇也微张,俊秀侧脸被一线灯光映得苍白,像个被遗弃的孩子,陷在绝望的泥沼里静静等待沉没。
“我在。”她轻轻开口,应了那个久已尘封的名字,“我在这里,我不走。”
她知道薛晋铭听见了侍从的话,上前扶住他,淡淡地笑,“明天还等着看你康复,我怎会走?”
可是明日之后呢?
薛晋铭亦笑了,并没有问出心底的这句话。只是他唇角笑容,比话语更易读懂,念卿垂下目光,已来不及将泪水忍回。
一点微温的泪落在晋铭手背,转瞬变凉。
“总算皆大欢喜,还哭什么?”薛晋铭笑起来,不着痕迹地推开念卿,“叫小七来,快把许铮的去向告诉她,省得她长吁短叹,担心无缘报答救命恩人。”
“小七心里的人是你。”念卿低声道,“你明知道,又何必将她往旁人身边推。”
薛晋铭缄默片刻,“不是那样的。”
念卿良久不语,终究低叹一声,“晋铭,错过一次无妨,若一再错过未免可惜。”
第十八记 雪初霁·晴方好(2)
“你这不算将我往旁人身边推吗?”他反唇相讥。
这一问,窒得念卿再不做声。
薛晋铭顿时生悔,放柔了语声道:“你不用担心,我只是尚未遇着中意的人,况且……当年辜负洛丽,她虽然音讯杳无,我与她的婚约还是在的。”
方洛丽,这久违的名字,连同那如花丰妍的笑靥重又浮上心间。一句辜负,又岂能道尽当年家国官场恩怨?
两人一时都沉默了,恍惚忆起往事,忆起那些共历的时光,只觉流年暗转,变换惊心。
念卿亦黯然,“方小姐一点音讯也没有吗?”
薛晋铭略迟疑,唇角浮起苦笑,“最后一次寻到她行踪,是在北平……世界说小也小。”
“怎么?”念卿诧异扬眉。
“她与佟孝锡在一起。”薛晋铭缓缓道。
震惊到极处,反倒一句话也说不出,念卿只怔怔瞧着他脸上的自嘲笑容。
“她、我、佟三,本就是旧识。”薛晋铭平静地笑笑,“我与佟三在日本便是同窗,不过他当时用了化名叫金易,旁人不知他是佟家公子。他比我先认识洛丽,是她裙下不二之臣。当年佟帅刚刚在北方发迹,声名不大好听,方家因此瞧不上佟家。”
旧京华,旧*,曾经显赫一度的薛家与风生水起的方家,如今都零落颓败。佟氏却成一时之豪雄。
“那你与佟家……”念卿喃喃问了半句,欲言又止。
“佟孝锡与我反目,并非全为洛丽。他本就争强好胜,与他父亲政见不合,一味与日本人交好,视长谷川为师为友。即便没有洛丽的怨隙,我们也做不成长久的朋友。”
薛晋铭说得平淡,神色却免不了落寞,到底也是同窗热血,一起走来的朋友。纵使如今成殊途,未尝没有同归之志。念卿不忍再听他提起前事,转念想来也已明白个七八分。佟家父子反目得这样快,恐怕与佟帅倚重薛晋铭不无关系。
“世上本没有永远的朋友,亦没有永远的敌人,”念卿柔声道,“你并没有错。”
有伊这一句,万般错,又如何?
薛晋铭微笑,覆上她手背,“就算我从此成了废人,一无所有,所幸还能剩下些朋友。”
念卿一颤,“别胡说,你会好起来的,无论用什么法子,我一定要找医生医好你!”
薛晋铭叹口气,牵起她双手,将她指尖按上自己蒙眼的纱布,“若你真有好心,就再帮我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