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醉美楼替一伎女赎身,包下她,还带回自己在外边的私宅。你说这男人,年纪轻轻,不好好娶妻,学什么纨绔子弟养外妇,也对,堕过风尘的女子哪配正式迎娶过门,不过,他这好歹也得过了亲事再考虑纳妾外室吧?不然那些大人的女儿听说他在外面有相好的风流债,不得顾忌点儿么?听说他想攀高门,跟好几位大人频繁往来……”
我听乐了,“你的意思是他在争取上门女婿,但因为管不住自己还是在外边养了女人?”
“幸好露了马脚,不然光看外表这谁想得到呀!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又凑近一些,“听说他还经常光顾异人阁,玩得倒挺花。告诉你这些也没别的,就是说没什么好惋惜的啊,你也别瞎想了,虽然咱们身份卑微,容貌也不好,我就站在朋友立场,帮你转换下思路,开导开导。”
“你说异人阁,我好像也能理解刚才看到的场景了。”
她大为吃惊,“这么说,你看到的不是他跟美貌的小娘子在一起,是男人?”
我不置可否,她吓得连夹好几筷子肉塞进嘴里:“别想了,这都不是我们这种身份该考虑的事!你该不会……要真觉得自己难受,喝酒也行,但是我跟你说啊,趁还没在那个幻想陷得太深以前,及时认清现实,否则痛苦的只有自己。你别说公子和婢女这么不切实际的事,你但凡有一点靠外在条件去改变处境的可能性你都去做了对不对……”
“跟他在一起那男人,我认识,还挺熟。”
她又被吓到了,紧急往嘴里塞一大口菜:“他跟那些个大人经常去醉美楼,赵大人,秦大人,袁大人,总不至于带他一个对女人不感兴趣的去扫兴吧?那他估计就是,双头龙。这世上的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正说着,有人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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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辗帮覃翡玉脱下狐皮貂裘的大氅,递给一旁的下人,再由下人交给店家,嘱咐好好保管。覃翡玉拱手一礼道谢,尹辗托手扶将起来,笑着说我们之间大可不必。覃翡玉也不好意思腼腆地笑,宛如一双璧人,惹得路人瞩目。
自打他们进了楼,气场截然不同,清冷气质的美人与狭长凤眼的男人与周遭生生壁垒分明,身上的贵气与雅致,仿若天生高人一等,与外界格格不入。
他们自是没注意到我。两人提步上二楼雅间的楼梯,我转过头去,朝着窗外,却忍不住余光从楼梯的缝隙间瞥见翡玉公子的黑舄,一步一步,踏在木阶上。
他还是一如既往白衣素色,乌墨长发高高束起,缎带融在发中落到腰间,薄衫轻袂。时间变缓,好慢好慢,仿佛都快停滞不前,短暂而又漫长。
窗外开始落雪,我想象着,再过不久,屋外是怎样一片白茫茫天地。
仿佛有雪花飞落我的指头,鼻尖,在并不存在的簌簌寒风里打了一个冷颤,然后看见我爹站在雪里仰头看着我,好像在问,殊儿,你抓住绳子了吗?
又看见七夫人袅袅婷婷的身姿,一步一挪在这巍巍雪山中慢悠悠走着,身后留下一串脚印的痕迹,停下来回头望,漫漫飞雪里暮天升起白雾,她说我清白了。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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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确认他们是一丘之貉,好多之前想不通的事情都能说得通了。没有道理可言地刻意接近,原来是天衣无缝的配合战术。蜜枣与鞭子,可谓是将控制人心之术玩得炉火纯青。
是该问问自己的,一个初见一面的丑女,缘何他要那样?
除了别有目的我想不到别的。
看起来,两人关系似乎非同一般地亲密,并非举止暧昧那么简单。如果不是今天意外撞见那一幕,我恐怕还要蒙在鼓里,在精心策划的下一次偶然邂逅跟假意关怀中,迷失自己。
想通这一切,心已经凉了半截。
霜儿看我脸阴沉得可怕,筷子也没动,一顿饭吃得提心吊胆。抓紧时间拔了两口椰子鸡,打个饱嗝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证实这一切。”
她大惊失色:“何必!证实了又能如何?就算他不去青楼,不喝花酒,不养外室,你们不还是没可能吗?他是一个跟你完全没交集的人呀!”
我倒宁愿完全没交集,那这些风流韵事听了也就是听了,哪里能这么难以释怀。她到底明不明白,我想眼见为实不是为了还他清白,是好让自己死心。人大多会存在一种侥幸心理,若非亲眼所见,总是不愿相信的,还会在心里不自觉为对方开脱,辩解,找理由。我必须要知道。纵然是被骗,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
几天后,我让她帮我留意的翡玉公子的动向的信息送到了,传信的人说他今午三刻之后没有出诊计划,却还是要出门一趟。大概率就是去醉美楼私会小娘子。我把信件扔灶台里烧了,顺便把多余的情绪也一并扔进去一道焚毁。
告诉自己,我今天只是要得一个真相,被蒙骗那么久的真相,亲眼见过了那样的事实,那么,一切就到此为止好了。
醉美楼的对面,二楼客座,正正好提供了最佳视野,我从上午巳时等到下午申时,不见他的身影。来来往往的脂粉客那么多,唯独没有相似的。乃至我都开始动摇,霜儿这个人本来就爱夸大,听风就是雨的,极其爱传播一些毫无根据的东西。也许都是子虚乌有的谣言罢了。
留下碎银子在桌上正准备离开,却见一人着白衣玉带的背影出现在醉美楼门前。
他同那老鸨有说有笑地打情骂俏,后者时不时捂着嘴笑得娇羞,显然已是熟客。
接着,就见老鸨接出一姑娘,交到他身边。
他们相视一笑,进了马车。
他们转身时,我就见到了那女子的样貌。
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怎么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