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情知倘若丁原有性命之忧,苏芷玉定会据实相告,无论如何也会让自己见父亲最后一面。所以按照芊芊方才说的情形,丁原应该不会有事。
芊芊闻言,叹口气道:“你爹伤重未醒,姬仙子正和阁主一同看护。”
丁寂在井底仰望着浓密紫雾,心里颓然想道:“这时我要是再擅自出井,该又给爹娘和玉姨添乱了。”
小蛋望不见丁寂,这才懂得芊芊先前之意,朝井下叫道:“小寂!”
丁寂在许久之后才应声道:“小蛋,你们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要将化功神诀泄漏给鹤老魔?”
小蛋回答道:“也许,你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丁寂自嘲地笑了笑,说道:“这两天我一个人待在井底下,想了很多。打从我出生开始到现在一直过得一帆风顺,几乎不知道这天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的事。虽然偶尔也会吃点苦头,不过最后也总能想办法脱身;就算吃点小亏,也绝没让人真的占过便宜。”
芊芊点点头道:“比起你爹来,你这日子实在过得太舒服。”
丁寂却叹了口气,接着道:“所以今日我活该有此一劫,怨不得任何人。只是没想到给玉姨和我爹娘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更对不住天一阁。”
却突然听小蛋徐徐道:“其实你想过没有,你最对不住的,是你自己!”
丁寂一怔,有些惘然地问道:“我对不起自己?”
小蛋彷佛也没料到自己会脱口而出驳斥丁寂,愣了下后才说道:“没错!因为,人只要活着,就该有所担当。”
无论丁寂如何巧舌能辩,此刻却无法反驳一向温和木讷的小蛋半句,因为他很无奈地发现,自己被小蛋说中了一个从未想过的问题。
试想这些年来,自己遍游天陆百无禁忌,即使遇到危难也总能福星高照,屡屡化险为夷。无数次惹恼正魔两道高手,虽暴跳如雷却对自己无可奈何。
然而,倘若自己背后不是有位号称天陆第一人,又与各派交情深厚的爹爹撑腰,他还能这样肆意妄为却从不用担心后果吗?不错,自己凡事只讲问心无愧,可何曾想过“担当”二字?
在东海他将平沙岛闹得天翻地覆,把晋连戏弄得灰头土脸。但明知闹事的就是自己,晋连和平沙剑派到底也没敢前往长离岛寻仇,却将一股怨气撒在同去平沙岛的小蛋和楚儿头上。如果没有丁原,晋连会放过自己吗?
后来覆舟山一战,自己为襄助小蛋与楚儿公然庇护叶无青,将正道各派的掌门宿老骗得团团乱转、啼笑皆非。假如不是看在丁原的面上,停涛真人、周陌烟乃至屈箭南,这些位仙林的正道泰斗会放手不管、不予追究吗?
及至年前,他先不假思索将天一阁的不传之秘向金嗓子等人和盘托出,其后更泄漏给鹤仙人以换取卷心竹,便果真没考虑过后果吗?
念及至此,丁寂额头渗出涔涔冷汗,惊觉道:“我一直不愿活在爹爹的庇护之下,可做事却又将他当作了靠山。我在外面闯祸结仇,却从未担心过有人报复,不正是觉得自己是爹爹的儿子,谁又敢找我丁寂的麻烦?
“我总以为爹爹从没过问我的作为,更不曾出手帮我了结恩怨。但我怎么就没想过,就算他不出头,别人也不敢对我轻举妄动!不然单凭我救叶无青这一桩事,早已成了正道公敌。”
他幡然醒悟道:“刚才芊芊也说,比起爹爹来我的日子太舒服。而这背后的原因,其实不是我修为有多高,更不是我如何机智多变,实在是因为我运气太好,有位别人不敢招惹的爹!”
他在井下自顾想得出神,芊芊忍不住问道:“小寂,你什么时候变哑巴了?”
丁寂一省,先前的轻松自在荡然无存,闷声道:“小蛋,你说得有道理。我是个没有担当的人。”
芊芊见丁寂自责反是不忍,宽慰道:“你这不是主动来天一阁负荆请罪了吗?”
丁寂道:“其实,前两日我还能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观天,一点也不担心天一阁会严惩我,那是因为玉姨是天一阁阁主,她不会做对不起我爹的事!可现在,我知道我真的错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问道:“小蛋,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小蛋答道:“当然!”
丁寂一笑道:“很好!”
抬手弹指,往井口上方射出一物道:“请你将此物转交楚儿,我便可别无牵挂。”
小蛋心头一震,从丁寂的话里隐约感觉到了什么,探手接住来物,摊在掌心竟是一根卷心竹。一瞬间,他明白了丁寂的心意,慨然点头道:“放心,我一定带到!”
丁寂扯嘴笑了笑,郑重道:“拜托了。芊芊,烦你转告我娘亲不必前来探望——反正,她来了也见不到我。”
芊芊感觉丁寂有点不对劲,忙劝道:“小寂,你千万别胡思乱想。”
丁寂笑道:“我是有很多事情要想,可不是胡思乱想。小蛋,谢谢你。从今往后,我得干一些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别人的事才好。”
小蛋收起卷心竹,点头道:“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