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的榻上,面色憔悴疲惫的妇人满眼慈爱,注视着丈夫手里高举的婴儿,却又唯恐他一个不慎将宝宝摔落在地。
小蛋的眼睛瞬间湿润了,一股热乎乎的酸楚堵塞胸头,嘴唇颤抖着似乎想呼唤什么,可声音刚到了嗓子口已然哑黯。——自己的爹娘原来是这般模样!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对山里夫妻,但却是这世上最用心疼爱自己的人。
稍一恍神,石碑上又出现了丁原、盛年、罗牛和卫惊蛰的身影,而站在他们身前的还有一位鹤发童颜的白衣老道,小蛋却不认得。
望着卫惊蛰幼年时的模样,小蛋的嘴角不由闪出一缕笑容,却见他解下一块玉佩戴在那婴儿的脖子上。
小蛋呆了呆,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挂在胸前的紫竹佩竟是卫惊蛰所赠。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而盛年、丁原等人又为何在自己出生的第一天就赶来卧灵山探望?
正大惑不解之时,石碑上的景象又有变化,一幕接着一幕俱都是那婴儿成长嬉戏的场景,连曾山都在镜头里一晃而过,手里拿着根狗尾巴草逗自己。
小蛋唇角的笑意更浓,看着孩提时的自己,那感觉又是亲切,又是怪异。
然而不到一刻,他的笑容突地变得僵硬,眼前那一幕触目惊心,惨绝人寰。那个只有两三岁大的孩童费力地将一床棉被扯到父母冰冷发青的尸体上,而后呆呆坐在两人的身旁,既不哭也不闹,像是尊泥塑般傻傻守着。
很快,他看到干爹从门外走进,眼里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凶光,沉声问道:“娃儿,你叫什么名字?”
小蛋情不自禁地脱口回答:“我叫小蛋——”
耳畔却听石碑中显现的那孩童用那稚嫩的嗓音,低声应答道:“蛋蛋。”
小蛋油然一笑,笑中蕴藏着诉说不尽的落寞与凄凉,暗暗想道:“如果不是干爹及时赶到,不用两天我就得活活饿死。可惜,今生今世我已无法报答他了。”
再往后,石碑里浮光掠影交替而过的一个个故事,于小蛋已有了记忆。
他看着干爹带着自己风餐露宿,浪迹四海,是那样的狼狈又是那么的快乐。
他看着自己在雪地里邂逅罗羽杉,听着干爹喋喋不休地替自己出谋划策,要他如何“毛遂自荐”成为罗牛的乘龙快婿,好得到天道星图……
他就像一个老人,默默地回忆过往,在岁月的重播中寻找记忆的痕迹。
如此沉醉如痴,忘记了身外光阴如箭,小蛋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懵懵懂懂地居然已走过这般漫长的道路,经历了那么多次的生离死别!——“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许骗人!”隐隐约约,他又听见罗羽杉羞涩动听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碧波翻滚的北海冰崖上,两人相依相偎执手私语,从此许下海天之誓!
小蛋已然看得泪眼模糊,口中喃喃低语道:“我记得,我永远都会记得——”
他的心一恸,再不忍继续观瞧下去,猛扭过头,苦涩地自言自语道:“原谅我!”
奈何罗羽杉的话语却依旧不停地传入小蛋耳际,一遍又一遍地说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骗人!”
小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可那语声竟是如影随形,丝毫不肯放过他。
他下意识地倒退着,倒退着,心中满是苦涩,牙齿早已将嘴唇咬出血丝。
猛然背后一脚踏空,他赫然坠下万丈深渊,眼前景物一阵天旋地转,好似魂魄都被抛飞了出去。
“啊——”他不由自主地扬声大叫,呼啸的风声终于吞没了罗羽杉的嗓音,可自己的心也随着下坠的身体一同跌入万丈深渊。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飞进小蛋的脑际:“莫非我是要死了么?所以才会看到自己以往发生的事情……”
一念未定,脚下蓦然一实停止了下坠,小蛋定睛望去,却又一次愣住了。
四周云淡风轻,哪里来的什么万丈深渊?那株苍松静静伫立,而松下的碑石之上却徐徐浮现起“归真”二字。
敢情自己依旧站在这峰顶上,方才的种种不过是由心底生出的幻觉而已。
想到这里,小蛋心头蓦地一动:“我就敢肯定眼前所见的碑石苍松、云海峻峰就是真的了么?那些我曾亲身经历的事情无不一一闪现在石碑上,可我又为何只觉得像是一场大梦,那么的遥远又那么的虚幻?
“人这一辈子能活上百岁,可在老天爷眼里,又和早晨树叶上的露珠有何区别?一转眼也就干了,连痕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