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烧香的,还是拆庙的(3)
“加强地方武装建设,是红军宣传群众,武装工农的重要任务,也是毛委员的一贯主张,怎么能说是挖自家好肉补别人的烂疮呢?”王初恩端起桌上的凉茶,猛喝了几口,“这样的破烂拿出去,别说人家赤卫队了,就是纵队机关那些人,怕也看不起咱们手枪连了。”
“宁被别人看不起,也别干些赔钱赚吆喝的傻事。”二排长嘟囔道。
王初恩瞪了二排长一眼:“抽调枪支的任务是上级机关布置下来的,是命令,军令如山,我们怎么能打马虎眼呢?”
“我们执行了命令嘛,要十支给十支,又没说短了一支半支。”丁泗流说。
“丁连副,你也是红四军的老兵了,别人不懂,你还不懂?抽人抽枪,加强地方武装建设,就是加强红军建设,这是咱红四军的老传统了。还有涂排长,你们还记得去年8月,红四军发兵湖南,攻打郴县等地遭到失败,湖南醴陵的地方赤卫队损失殆尽后,还向红四军要枪重建,尽管咱红四军损失不小,毛委员还是拨了七十支枪给了他们……”
丁泗流哈哈大笑:“那还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听说去年秋天醴陵赤卫队就在攸县和醴陵交界处被人家一锅端了,真可惜了红四军那七十支好枪……”
丁泗流这么一说,连顺舟和一排长的神情更凝重,王初恩一下也没话说了。片刻,他解嘲道:“按说这事要搁在党支部先讨论,支部形成了决议,那就无条件执行,任何人都不该再讲价钱。”
“党支部先讨论?那还要我们军官开会干什么?”连顺舟疑惑道。
“对呀,总不成还要他们士兵会先讨论吧?”丁泗流阴阳怪气。
王初恩的忍耐到了极限,他恼怒地说:“不管支委会、军官会还是士兵会,都要贯彻毛委员的主张,执行上级机关的命令,手枪连这十支枪,必须换成好枪。”
丁泗流不怀好意地将目光投向沉默的连顺舟。
“老连,我有一事始终没有搞懂,这手枪连的枪,该由连长管,还是连党代表管?换句话说,这些枪姓军还是姓政?”
“对呀,连长主军,党代表主政,敲锣卖糖,各干一行。”二排长帮腔。
“手枪连的枪不是连长也不是党代表的私产,红军是共产党的军队,这些武器归党所有,你们说该由谁管?”王初恩提高了声音,屋里气氛近似于吵架了。
“当然应当归军事长官管,要是一枪一弹都由党代表说了算,那还要军事长官干什么?”丁泗流毫不含糊。
“不对!党要是连红军的枪都管不了,那还要什么党的领导?各级党部都可以散了,党代表也没必要存在了。”王初恩寸步不让。
“老连,你听听,你听听,照老王这么一说,党代表成个啥了?老太爷呀?还说一不二了呢!共产党不是讲平等……还有那个*,党代表总不能为所欲为,搞家长制那一套吧?”丁泗流的嗓门也不小。
“怎么是家长制呢?手枪连还没成立党支部,咱这不是召开军官会讨论嘛。”
“还讨论个大头鬼哟,你一口一个‘毛委员’,搬出神来吓唬鬼,不是家长制是什么?”
涂水根在一旁长条凳上坐下来,连卷了两支烟了。他心想这手枪连硬是热闹啊,有了老兵痞子丁泗流,看来够王老板喝一壶的了。
“王党代表,丁连副,别吵了。要不,按连长的意见,一半对一半,有五支好枪,总说得过去了。”一排长是参加过永定暴动的当地人,他对“铁血团”缺枪少弹的困境记忆犹新,算是动了恻隐之心。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十一 烧香的,还是拆庙的(4)
折衷的最大好处,就是谁也不得罪;可最大的坏处,就是把谁都得罪了。连顺舟眼下就陷入这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王初恩说得对,手枪连的武器不是谁的私产,不是他连家堡枪手的快枪,花些银子就能买来的,就算能买,参加红军后,他领着和士兵弟兄一样的饷银,再也无力购枪了。可真要像他老王说的,一枪一弹的进出,都要经过他党代表,那他是无论如何不服气的。党代表管着人的脑壳,管着人的思想觉悟,管找人谈话,还管着一枪一弹?老丁说得对,那还要他们军事长官干什么?
“上级长官也是,赤卫队要枪,怎么不去一、二、三纵队多要点?四纵队刚编成的新军,仗还没打呢,先把枪抽走了,这算怎么回事……”连顺舟叹了口气。
“对呀,要抽枪给赤卫队,他们长官自己的枪为什么不给?”丁泗流见连顺舟发牢骚,他更来劲了,“那些长官屁股后头都跟着卫士,还净背着好枪,真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丁泗流说完,还朝王初恩笑笑,一副居心叵测的坏样子。
王初恩脸色铁青,他二话不说,从身后的枪壳子里抽出了自己的手枪,“啪”地拍在桌子上。他那支枪,还是秋收暴动时,他在工农革命军第一师第二团,跟着团长王兴亚打进浏阳县城时缴获的,那是一支意大利伯莱塔公司制造的枪,擦拭得勤,保管得好,至今钢制的套筒座还泛着闪烁的烤蓝,与桌上那十支破枪形成鲜明对照。
“唉,老王啊老王,打狗何必要用肉包子呢?”丁泗流掩饰不住幸灾乐祸的讥讽。
一枪一马,皆是军人所爱。横刀夺爱之事,本就无理,涂水根看不下去了。加之此事发生在他的老长官“王老板”身上,他不能不出来说话了。
涂水根甩掉手上的烟屁股,用脚尖狠狠地捻了捻,从长条凳上站起,也掏出自己的手枪,学着王初恩的样子,“啪”地扣在桌上。他的举动吓了其他人一跳。就在他们一愣神的工夫,涂水根却又重新把枪抓回手上,玩杂耍似的丢到空中,又一把接住。
“各位长官,涂某初来乍到,本不该多嘴。可刚才各位的话听了,让涂某不大舒服。王老板是什么人?他是上级党部派来的党代表,代表着党组织,他不是在为自己办私事,是执行上级命令。毛委员怎么了?毛委员创建了红四军,没有毛委员,就没有红四军,不听毛委员的话,各位还在红四军混个什么劲啊?江湖上的事嘛,不可逼人太甚,正所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把人逼急了,兔子可都要咬人呢……”
涂水根一番话不伦不类,让连顺舟几个摸不着头脑。丁泗流却从他一踏进这个门槛就知道了,这个三十一团的臭泥腿子,难怪王初恩把他要了来,多了一条腿呀!八成不是来手枪连烧香的,而是来拆庙的!
“要说抽好枪,总不能光抽连党代表一个人的好枪吧?”涂水根笑眯眯地扭头去看丁泗流,对方急忙把脸避开了。涂水根却不依不饶:“丁连副,王老板说得对,咱都是老红四军过来的人,咋说凡事都得带个头,把你身上的枪掏出来,也和这些旧枪换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