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明天替你饯行。”
不过霞初得到消息,坚持她要作东请洪钧。而且十分至诚,一清早带着阿翠和一个打杂的,亲自到菜场里采办鱼肉蔬果,回来洗剥割切,大部分亲自动手。她跟厨子说:“不是我放着你这么好的手艺不请教,自己要来献丑;只是表表我的心。”
宾主一共四人,洪钧与霞初以外,蔼如是半主半客;潘司事是半客半主,因而他反倒帮着霞初向蔼如劝酒。而敬到蔼如,必定找个说法拉着洪钧同饮。这一来无形中泾渭分明,成了两对。小王妈冷眼旁观,到这时方始恍然大悟,霞初与潘司事的交情已很不浅了。
当然,潘司事这样不避形迹,蔼如亦已觉察到了。她心里在想,他本来不是望海阁中的常客,最近是因为洪钧常来,伴在一起,等于做个“镶边”客人。洪钧一高烟台,他单独来访,便得自己花钱。在海关上所得几何?而况还要积钱为霞初还债,有限的几文薪水,何能浪掷在此?倒要想个妥当的计较才好。
因为如此,在席面上反倒不大注意洪钧的动静;而洪钧却是视线线绕,总不离她的左右,见她神情落寞,不免不安。
“你也动动筷子嘛!”他终于忍不住说了,“这样不言不语,又不吃东西,是为的什么?”
“还不是离思别愁!”潘司事打趣着说,“如今有了海船,信件来往也方便得很。蔼如,你不要难过。”
蔼如笑笑不响,举着夹了一个肉丸子,放在碟子里夹成两半,一半夹给洪钧。
这是什么意思?洪钧在想;他要弄清楚了其中的涵义,才能决定吃还是不吃。
“你也吃啊!”蔼如央求似地说,“我一个吃不下,帮我吃半个。”
于是两人分着吃完一个肉丸,而洪钧心里总有些嘀咕;觉得她神情诡异莫测,非拿它弄明白不可。
蔼如却全然没有觉察到他的心境。她的全副心思都在为潘司事着想,反复思考,总觉得以劝他此后少来为妙。
想定了对潘司事说:“三爷以前在苏州来信,都是由你这里转。我想以后也还是要麻烦你,有信要劳你的驾来一趟。”
“当然、当然!那还用说吗?”
显然的,潘司事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只以为经常来往,顺便带封信,又何劳特地嘱咐?
见此光景,蔼如只好再作暗示,“潘老爷很忙,来一趟不容易。”她看一看小王妈又说:“我先谢谢你费心。”
这就不但潘司事自己,连洪钧和霞初都知道她的话不是无因而发的了。
席间当然不便细谈,潘司事只唯唯地答应着。席罢闲坐,一碗新沏的茶还未喝完,霞初催着他说:“你不是要替三爷押行李上船吗?可以动身了!”
“船不是要十二点才开吗?这会才八点多钟,早得很。”蔼如说道:“再坐一会儿。”
潘司事懂霞初的意思,这三个多钟头,无异千金春宵;自己一走,便好让蔼如与洪钧单独在一起盘桓。因而仍旧站起身来答说:“早点弄妥当了,大家心安。”接着又向洪钧说道:“我就在船上等;不回来接你了。”
“好,好!”洪钧拱拱手说:“费心,费心!有话我们在船上再谈。”
于是霞村送潘司事下楼;蔼如便招呼洪钧到她卧室中去坐。一灯双影,密不可分,洪钧温存多时,终于忍不住提到她刚才的神情,“吃饭的时候,我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他问,“是不是有什么想说不便说的话?”
“没有啊!”蔼如想了一会儿笑道,“喔,你误会了。我是在替人家盘算。”
“是替小潘?”
“是的。你一走,这件书就是我义不容辞要管的了。他一个月才拿几两银子的薪水,哪里好经常到这里来充阔佬?如说来了不要他开销,小王妈会摆脸色给他看,他自己也不肯这么做。所以我想还是照从前的样子好,我们有信往来,都请他转;他来了我们不当他客人看待,什么开销都不要,岂不甚好?”
“你的心肠真热,真会替人打算。”洪钧笑道:“既然如此,以后我倒要多给你写信;好让他师出有名多来几趟。”
“对了!”蔼如也得意地笑道:“这正就是我逼你多写信的法子。”
“我一定多写,不过你的笔头也不能懒。”
“我不比你。扛笔如鼎,写封信比做什么都吃力。”
“也不一定要写信,填首词、作首诗给我,让我知道你的心境,就是我客中最大的安慰。”
蔼如点点头问说:“这一趟要去多少时候?”
“一两个月总要吧!”
结果去了半年,直到岁暮,方始赋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