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一,以陈宗贤为首,原户部侍郎内阁阁员王固,庆元巡抚、庆元布政使等一干犯官在文昭门外处斩。
当日,一道西北大将军谭应鲲的请安折送入紫禁城,谭应鲲收复万霞关的消息早已传遍燕京,如今正是百姓为之欢欣鼓舞的时候,而谭应鲲此时的这道请安折则相当于昭告朝野,他承认新皇,拜服新皇。
景宁皇帝下诏加封谭应鲲为定国公,赐金鳞宝刀。
至此,新朝初定。
白日一场大雨过后,整个明园烟瓦鳞鳞,新月在天,将圆未圆,四下清光满溢,景宁皇帝姜變在脩竹馆中见陆雨梧。
两人临窗手谈一局,馆中静无人声,偶有落子之声轻响,如此情形,实在很像他们少年时在无我书斋时那样。
姜變落下一子,又一次抬头看向对面,陆雨梧却始终垂着眼帘,手中捏着枚白玉棋子,视线停驻棋盘:“陛下心思不在这盘棋。()”
姜變一下低头看向棋局,才惊觉方才自己那一子实在是自绝生路,他叹了口气:“秋融,这些年我总是会想,是不是从我给你那张错的舆图开始,你心中,便不再当我是朋友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不是。”
陆雨梧手中那枚棋子终究没有落下,没有给这局棋下一个输赢的定义,他将棋子扔回棋笥里,抬起眼帘,道:“正因为你我是朋友,所以我从不疑你,哪怕你借舆图利用我,我也从未怪过你,我知道你本应该是怎样一个人,所以知道你走错路,我只为你可惜,我总会想,我应该怎么做才能拉你一把。”
姜變看着被他扔回棋笥里的那枚棋子,袖中的手一紧,他看着陆雨梧腕部缠着的雪白细布,说:“是我害你被流放,是我害你手筋受损,落下残疾,这辈子,我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救我,只怕我的左手也保不住,”陆雨梧轻轻摇头,说,“修恒,所有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如今依然可以习字,可以做官,这就够了。”
一声“修恒”,姜變喉咙泛干,但他仍旧有些不敢相信似的,问道:“你真的……仍当我是朋友?”
“千山晴雨。”
陆雨梧端起茶碗。
姜變乍听这句话,他先是愣了一下,灯烛之下,他眼睑湿润,却忽然笑了一声,端起茶碗,与他轻轻一碰:“万里同风。”
“方才那局不算,再来一局。”
姜變喝了口茶,便放下茶碗,开始捻棋盘上的棋子。
两人连下几局棋,听见外面宫人提醒时辰,陆雨梧起身便要告辞,姜變也站起来,说:“再过一月,你便要去南州上任,何不趁着还在京,我给你与细……周姑娘赐婚?哎你看我如今孩子都有了,你们这青梅竹马的娃娃亲却连亲都还没成呢。”
前几日,姜變已经下令让汀州知州陆雨梧升任庆元巡抚,兼提督军务。
陆雨梧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脸上那点初为人父的得意:“你比我年长几岁,你先有孩子难道不是你
()应当应分的?”
“……”
姜變那点炫耀的心思一下被他戳破了。
“走了。”
陆雨梧理了理衣袖的褶皱,转身才走到槅门外,便见花若丹与细柳相携而来,细柳怀中抱着个熟睡的婴孩,她动作有些僵硬,好不容易到了阶上,她赶紧将烫手山芋还给了花若丹。
对上陆雨梧的目光,细柳说道:“他路上总哭,娘娘让我抱他,他竟然就不哭了。”
她眼里还有点困惑。
“阿意喜欢先生。”
花若丹笑着说道。
“阿意?”
姜變飞快从里面出来,走到花若丹身边,伸手揽住妻儿。
“是我请先生取的小名,”花若丹看着怀中的婴孩,面露笑意,“先生说希望他自在如意,我觉得很好。”
“是很好。”
姜變点点头,馆外灯火如簇,重重光影中,他抬头看向细柳,正了正神色,道:“盈时姑娘,紫鳞山山主殉葬的旧令我已经废除,从今以后,紫鳞山为公器,为国之利刃,为天下人。”
秋风涌动,脩竹影动,沙沙声响,细柳俯身作揖:“紫鳞山在陛下面前立誓,紫鳞山众,不求闻达,不求青史,唯愿潜于四海浮隙,如鱼,如帆,此生此身,为大燕万世太平。”
烛火映照细柳明亮而坚毅的眼。
陆雨梧牵住她的手,两人转身走下阶,他忽然停住,回过头,看向阶上依旧站在那里的姜變:“修恒,你做个好皇帝,我做个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