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的笑容顿时敛去了大半,带着深意的目光在徐惠的身上停留了许久,突然大笑道:“朕常听说,湖州之地,地灵人秀,原还不以为然,可见了惠儿,也就不得不信了。”
徐惠微红了脸,羞涩地低头不语,可下巴处却被轻轻的托起,只听见皇帝略带笑意问道:“朕还听说惠儿出生五月便能言语,四岁能读《诗经》,《论语》,九岁竟能仿屈平之《离骚》作《拟小山篇》一首,不知传言是否属实?”
“陛下甚赞了,臣妾不过比之他人更喜广阅书籍,并无其他过人之处。”徐惠谦恭道。
“惠儿过谦了。”李世民放下手,随意地倚靠在软塌上,似乎随口道:“前些日子,德妃说你写过一首叫《长门怨》的诗,念给朕听听吧。”
徐惠心里一沉,此诗是自己受宠之前所做,讲得正是深宫清冷和寂寞的心绪,这怎会传到陛下的耳中,想到这里,忽然看见皇帝有些不耐的神色,只好跪下念道:“旧爱柏梁台,新宠昭阳殿。守分辞芳辇,含情泣团扇。一朝歌舞荣,夙昔诗书贱。颓恩诚已矣,覆水难重荐。”
“守分辞芳辇,含情泣团扇。”李世民玩味地重复了一遍,“那依惠儿觉得这班婕妤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徐惠一怔,这叫自己如何回答,班婕妤是古之贤妃,她的妇德流传至今,比起赵飞燕,赵合德;两姊妹的名声之坏,那自然是幸,可失去了汉成帝的宠爱,退居太后宫中的她又怎能说是幸福呢,若真的是幸,这个敏慧绝世的女子又为何会藉秋扇以自伤,于《团扇诗》中哀语,弃捐荚笏中,恩情中道绝呢?
李世民看着徐惠挣扎不语的神色,心中明了,却不点破,只伸手拉过她纤细的皓腕道:“给朕倒杯酒吧。”
徐惠回过神来,将案几上的酒樽盛满了塞外进贡的葡萄酒,李世民接过,浅酌了一口,看了一眼这清丽佳人跪伏在自己身前的模样,微微皱眉,看着杯中紫红剔透的佳酿,冷冷道:“替朕宽衣。”
“是,陛下。”徐惠毕竟还初晓人事不久,在皇帝的身上移动的双手还微微颤着,李世民只面色平静的饮着酒,仿佛没有看见一样,不知道已经是多久了,他多少个夜晚都是这样度过,年轻稚嫩,风情各种的女子躺在自己的身下,就好像这广阔的疆域一样,任自己去征服,享受。
昏黄暧昧的宫灯,蚕丝而成的纱帐,李世民的手一寸一寸的巡视着低下光洁白皙的皮肤,充满阳刚之气的身躯几乎没有任何怜惜地覆上,至始至终,那双眼睛都没有一丝的情动,仿佛只是在占有,在掠夺。
渐渐地,他的动作缓了下来,面色依然冷峻的抽身离开,候在门外的郑吉立刻走了进来,低声道:“陛下,沐浴的衣物都已经备好了。”
李世民点了点头,径自转身到了另一间房内,屏风背后便是一个宽大的玉池,他踏进温热的水中,阖目仰靠在池边,身体的疲惫随时可以复原,可心呢?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自己在多少的女子身上想到找回当初妻子的影子,可即使只是初嫁时的那个沉静的少女也无法被替代,对若水的爱,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减少,反则是一天天的深入骨髓,痛彻心扉。
郑吉轻叹了口气,立在帷帐的外边,轻声道:“徐婕妤,时间到了,您该回去了。”
已是浑身酸疼的徐惠连忙穿上衣裙,稍稍低着头下了床,脚下顿时一软。
郑吉极有分寸地轻扶了她一下,端起身后宫女盘中的汤药递给神情忽然黯淡下来徐惠,但并没有作声。
徐惠心里一疼,带着一丝希冀寻找着皇帝的身影,可看见的却只是郑吉微带悯然的眼神,有些迟疑的接过瓷碗,缓缓的喝下。
郑吉心里也松了口气,这个徐婕妤怕是这两年里最识趣知礼的一个人,只可惜如今的陛下却再无怜香惜玉的念头了……
迈着沉重的脚步,徐惠神色忧伤地走出了甘露殿,“郑公公。”她犹豫了一下,终还是忍不住问出口道:“为何,陛下……”
郑吉神色一敛,将徐惠扶上软辇的瞬间,低声道:“婕妤,请您仔细想一想隐王殿下的小字吧。”
徐惠怔怔的坐着,隐王?那个如同立政殿的主人一样不可提及的禁忌?刚入宫的时候,她便听说隐王殿下是陛下的第三个嫡子,可不知为何竟然随了母姓,当时震惊朝野的那段往事如今已是无人再敢探寻,他的小字?和侍寝之后那一碗碗的避子汤又有什么关系呢?
夜色深长,沐浴时一向不准任何人打扰的李世民骤然睁开眼,不悦地出声道:“是谁在外面?”
等了一会儿,并无声响,李世民警觉从池中起身,披上一件丝制的袍子,转身向外看去,只见一片衣角从屏风后露了出来,他又喊了一声:“出来!”
沉寂了片刻,一个穿着大红色的肚兜,黄色绸裤的小女孩怯生生的从后边探出脑袋来,扁着嘴,软软的唤了一声,“爹爹好凶。”
李世民松了一口气,俯下身子便把明达从地上抱了起来,“爹爹没在凶你,爹还以为是刺客呢。”
“刺客?”明达眨了眨眼,“就是那种专门来杀皇帝的人么?”
李世民亲了亲女儿水嫩的脸颊,也不纠正,只夸道:“兕子最聪明了,可是今天怎么还没乖乖的睡觉呢?”
明达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顿时雀跃道:“爹,娘要回来了哦。”
李世民心里一窒,强作着笑脸问道:“兕子为什么会这么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