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蕊跪坐着的身影宛若塑像一般,久久不见一丝的微动,忽然,她对着面前的李恪开口道,“回去,明日一早,你立刻回到你的封地去,一刻也不要迟疑,今后,你和愔儿若不是陛下的旨意,都不许给我回长安来。”
李恪闷闷地嗯了一声,继而又不甘的抬头道,“母妃,有那么严重么,不过也就是皇后没死让人诧异了些,我们之前的行事都很隐秘,况且也都把事情给了断干净了,哪里需要那么担心啊?”
杨蕊的身子微微一颤,红润的嘴唇被咬得发白,“你……恪儿……难不成你忘了房遗爱把你的名字可是说给李泰听了啊,如今皇后回来,他又怎么还会想着如何与太子争夺储位?”
李恪低头不语,良久之后,惑然道,“母妃的话,儿子倒是不大赞同,即使是一母所出的皇子,在这皇位面前,又哪里还顾得了什么母亲的情面,这样的例子往前看去,难道不是比比皆是么,远的不提,就说前朝文帝的两个儿子,废太子杨勇和炀帝不也都是独孤氏所出,可最后,连他们的母后都搅到了这桩废储的争斗里来?”
杨蕊听着儿子满不在乎地说着他外祖家的祸事,心中不由得一凉,这世间原本就是胜者王,败者寇,前朝的尊严早已消散在所有人的心里,甚至是他们后代的子孙。看着长子翩翩的相貌与气度,她缓缓地轻叹道,“恪儿,尽管母妃对长孙若水恨之入骨,可也不得不说一句,同样是皇后,她就能做到完美无缺,无嫉无妒,宽厚明理,这样的她又怎会容忍自己的两子为储位相争,又怎会容忍自己家族也一齐被卷入萧墙之祸中,更不会允许他们重蹈玄武旧事的覆辙,更何况,自始至终,无论是太子还是魏王对皇后的恭顺都从未有过丝毫的改变,所以,要是有一天,李泰说出了你和李莲的名字,母妃倒还不会怎样,可你们,就有危险了。”
李恪的心下一沉,这么多年的封王为官,预谋夺储这样的事,不需要有什么太过确定的证据,光凭有心之人的数言数语就能置自己于死地,这其中的利害他自然不需要母妃再过多的解释,尽管此刻放弃意味着过去四年的一切都付之东流,可总比倒时候输得一无所有那好吧。至于李泰那边,他倒并不在意,毕竟,不过是房遗爱的寥寥数语,魏王总不会为此把自己的野心也暴露在皇后跟前吧。只是……“母妃为何不担心自己呢?”
“你以为我凭持的是自己的地位或是你父皇的旧恩么?”杨蕊自嘲地一笑,“我倚仗得不过是皇后一贯的行事罢了,如同对待当年的长孙安业,长孙若水与长孙无忌从没有落井下石过,从头到尾不过都高高在上的施舍着他们的恩情,他们不是高尚,只是不屑罢了。而母妃赌得这正是这份不屑,对失败者的不屑。”
李恪握紧了双手,曾经所奢望过的一切,还未真正开始便彻底地夭折,而此时他却不得不承认,尽管接下来,自己可以完全的预料到皇后的一举一动,劝谏父皇,弥合裂痕,让一切再回到贞观十年之前的兄友弟恭,父慈子孝,李承乾的储君之位将再无任何变数,可自己只能无奈地呆在封地中,静静地看着这场毫无悬念的胜利归属。
翌日,在李世民与若水的行驾还在归途中时,一份份盖有御印的诏书已经被贴在了长安各处,为了庆贺皇后病愈归来,凤体安康,自二月十五到十七三日仿元宵佳节开宵禁,百姓张灯结彩,彻夜欢庆。
回到了太极宫,若水第一个涉足的地方,便是东宫。殿前早已恭敬的跪了一群人,太子妃难掩泣声,将皇后迎进了内殿,未晞有些失望道,“母后,父皇没有一同来么?”
若水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你不必再担心了,晚间的时候,陛下自会亲临东宫,对了,青雀来了么?”
苏未晞悦然点头道,“他们兄弟在内室中已经说了好一会儿话了。
若水轻轻一笑,手足情深,承乾和青雀的言行已经足以能让自己放心了,“这阵子的事,我也听说了,其他不说,倒是把你给累着了。”
未晞低垂眼眉,有些满足却又带着一丝苦涩道,低声道,“承乾对媳妇是很好,可不知道为什么,有的时候,我会觉得他离我很远,很陌生。”
“母后,过去,这些话我也只能和魏王妃说说,婉儿也和我有同样的困惑,明明这样的夫婿,地位尊贵又对自己一心一意,而我却还是会不安……”
若水停下脚步,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温和的打断道,“凡事都不会有十全十美的时候,未晞,夫妻,夫妻终究也是两个人啊,又何必执著于事事必究呢?承乾是你的夫君,可也是大唐的太子,宫廷之中,有这样的感情就已经几乎是神化了,不是么?如果连这些都无法接受,未来你又应当如何站在母仪天下的位子上?”夫妻之间的事,即使亲如母子,也不好插手啊。
说完,她伸手推开了内室的门,独留着儿媳站在原地,怔怔的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未晞的心中忽然变得有些惶然,一直以来,温柔敦厚,贤淑宽容,经年之后依旧不变的容颜便是皇后留给自己所有的印象,她几乎很少有生气斥责的时候,总是微笑着安抚,宽慰着周围的人们,她把自己曾经以为残酷无比的宫廷变得那样的平静,和谐,不起波澜。可也许自己错了,那展现在外人面前的不过是一个皇后的范本,而这个雍容大度的女子究竟在什么地方会展现出真正的情绪来呢?
依旧还充满着药味的内室中,若水静静含笑地看着一同坐在榻间的两个儿子,一时竟有种错觉,仿佛这四年的时间从未有过丝毫的流逝。
承乾骤然抬起头来,似乎仍旧不敢相信一样,紧紧地闭上眼复又睁开,“娘亲,真的是你么?”
若水深吸了一口气,举步上前,只看见青雀从承乾的身边站起,立在一边道,“我就知道,大哥也不敢相信。”
“连娘都不认得了,还把自己伤成这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从小的书就念到哪儿去了!”若水含泪笑道,说着,拉开承乾身上的锦被,“好得差不多了么?”
承乾迟疑了一下,四年来的思念,悲伤,愤慨,还是不可言说的软弱一下子涌上心头,那个身影就这么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娘,你没有死?”
若水伸出手,在长子的头上重重地敲了一下,“也就只有你才敢这么说!”
承乾顾不上头上的痛楚,伸手紧紧地把若水抱在怀里,那丝熟悉的清香又一次缠绕在他的身边,“娘,那天也是你对不对?”
若水心里一软,轻轻抚摸着承乾还为束起的头发,就像小时候那样。她并没有直接承认,只说:“那天,你把娘给吓坏了,不是说只是引蛇出洞么?那也犯不着拿自己的身子去开玩笑啊。”
青雀在一边笑道,“大哥,你现在抓紧抱吧,等到爹来了,可就没你的份了。”
话音刚落,只听见门口处传来李世民冷怒的声音,“承乾,你当自己还和末子一样大么?堂堂太子,居然这样缠着母亲,还不让人笑话!”
若水拍了拍承乾的背脊,扭头道,“二哥不是说要晚上来么?”
李世民一把将若水从承乾的身边拉了过来,“这个不孝子,都已经是做父亲的人了,还总是霸着你,成何体统?”
承乾的嘴角浮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对着李世民道,“儿子腿脚不便,无法行礼,还望爹爹恕罪。”
李世民点了点头,面上依然还是不动声色的样子,可若水隐约觉察到他的身子微微的一颤,想来不由失笑,这对父子,四年来都冷面相对,李世民怕是拉不下脸对儿子妥协,承乾也是软硬不吃,两人好似就这么打算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不着痕迹的回到原先的轨道上来。
青雀和母亲相视一笑,这恐怕也是最好的结果了,“爹,关于那件事情,是要直接让刑部出手查,还是……”
李世民眉头一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