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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八 尔宜自勉(第1页)

白水南岸的台塬上,大阅演武已经进行数日,但是今天仪程却有有所不同。原本已经到了诸军次第接受检阅的环节,其他参阅完毕的部伍在营休整、不必再列阵参礼。可是昨天傍晚却有谒者进入诸营通知,告令明天诸军都要前往校场列阵参礼,因为明天要举行一次献俘仪式。不了解详情的各路人马心中难免好奇,因为实在没有听说最近有什么大的战事发生,又有什么重要的胜利需要进行这么高规格的献俘夸功。天还未亮的时候,诸军部伍便在各自将主的带领之下抵达划定的区域列阵,随着晨光破晓,各方人马都翘首以望。就在这种万众瞩目的情形之下,一身明光铠的李泰骑着一匹威武神骏、毛色雪白的河西骏马,身后跟随着数列气宇轩昂的甲士,伴随着庄严肃穆的军乐声缓缓登场。对于低级趣味浓厚、爱好人前显圣的李泰而言,这样的场面他不知幻想了多少次,白马银甲、少年英雄、武贲如林、万众瞩目,简直就苏点爆棚,一切都恰在他的审美点上。可是现在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快乐,甚至还有点想骂娘,这特么叫什么事?老子在陕北恶战多日,不说劳苦功高,起码也能算振奋人心吧,回来却被人这么架在火上烤,良心在哪里?昨天听到豆卢宁那么说,他心里便暗觉不妙,果然接下来事情的发展便不再受他控制。他们一行人被直接引入了校场附近的一处营地中,从上到下洗刷一番,又经过一番挑选,最终只有李泰自己被获准率队参加大阅献俘。跟随在后方的那些甲士并非他的部曲,而是来自长安的禁军六坊之众。本以为凭着这一次的战功,可以享受到一些自主权,却没想到刚刚回来就较之前更加的身不由己。李泰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吸引了那西魏太子元钦的注意力、让他产生兴趣,你他妈好歹告诉我,老子改还不行吗!朝阳升起、金光满地,一身明光铠的李泰虽然望去俊美无俦、帅到闪瞎狗眼,但他却并不是场中阵列将士们关注的重点。将士们真正关注的,是在其后方阵列而行、押运俘虏的禁军人马,禁军甲杖武装本就不同诸军,此时又明明白白打起旗帜,自然让人心生误解:莫非此次大胜乃是由禁军获得?当李泰行经参加大阅的公卿观礼台的时候,见到那些公卿开府各自帐前所立帐内亲兵时,遥想去年自己还站在那里满怀怨念,可现在他却想回去。一行人在校场右侧立定,有礼官入前接过李泰所呈交的报捷奏书,登台略作请示,然后便开始宣读捷报。校场内众人在听完之后,才明白原来不久前陕北发生如此规模不小的战事,且战果如此喜人。但这字面上的意思略作回味,各自便品味出不同。稽胡刘平伏叛乱可是发生在大统七年,那时朝廷精锐尽出、大将云集,在极短时间内便平定了刘平伏叛乱,且参战诸将也都各自受赏。可怎么仅仅只过了三年,稽胡便又闹乱起来,而且还聚集了这么多的人马?难道是大统七年虚报战功,所以今年朝廷才使派六坊精锐再次北上平叛?这样的想法生出后,原本肃静庄严的校场上顿时响起了嗡嗡议论声,使得场面不复庄重。李泰此时伫立台下,已经可以明显看到台上与太子元钦并席而坐的宇泰脸色有些不自然,甚至宇泰袍服鼓胀不似平常体格,应该是衣下穿甲。这老大也真是当的闹心憋屈不容易啊,李泰来到关中这一年多的时间,因为一直刻意疏远长安朝廷的缘故,所以对长安城中的情势动向并不怎么了解。再因入事台府的缘故,

他也亲眼见到西魏大事小情俱有霸府决断,有时候虽然也能察觉到暗潮涌动的氛围,但总体来说并没有太直观的危机感。可当自己被牵涉进其中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这里边的水真的是有点深,宇泰看似大权独揽,但这权位也的确不够稳定。难怪在这一时期出生的宇邕、宇宪等,都要寄养在原州李贤家中,是真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担心一着不慎被人包了饺子。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心情同情宇泰,当视线转移到旁边的太子元钦时,这太子殿下还在一脸矜持的向他微微颔首,一副礼贤下士的贤能模样。但李泰看到太子这副样子,心里更是烦躁的不得了:你他妈看你老丈人不爽,你自己搞他啊,搞老子干啥!这太子可能真的没有意识到李泰的反感,大概心里还在想着如此抬举、李泰还不得感恩戴德?陇西李氏之所以壮大成天下第一等的士族,主要就是在于元魏皇室的扶持,自李冲以下,陇西李氏的成员也都与元魏宗室关系密切。李泰作为陇西李氏成员,如今又受到国之储君如此礼遇,在任何人看来,也都应该感激涕零。甚至不只是这些世族成员,在时流大众普遍认知中,元魏法统超然地位仍然牌子很响,就连许多北镇军头,都乐与宗室联姻。宇泰心里大概也是类似想法,没有了之前一脸自信跟李泰表示“我能养你”的姿态,李泰入场至今,他的视线都不曾望来,大概羞恼之余也有几分暗然神伤:终究还是错付,我能给的不如他能给的多。李泰却是一个异类,如果有必要的话,他连自家郡望都可以放弃,更不要说去烧元家冷灶。而且这个太子还远不如他爸爸沉稳,甚至都比不上孝武帝这个战五渣的老六,李泰再怎么异想天开,也不可能向他靠拢。当礼官唱名要李泰入前奏拜述功的时候,李泰深吸一口气,缓缓行至台前,先作再拜,然后用他能发出最大又不至于破音的语调高声道:“臣大行台从事中郎、都水使者李伯山,拜见太子殿下、拜见主上!”他此言一出,左近突然响起一串哗然声,高台上端坐的太子元钦翘起的嘴角也陡然一僵,宇泰更有些不敢置信的垂眼望下来,旋即便连忙站起身来,先是指着李泰皱眉斥道:“启上唱名、章制有定,班列名爵、国恩授给,岂可如此失礼!”他先教训完李泰,转又侧身向太子拱手道:“李伯山出身名族、家教庄谨,臣深有所见。唯承劫蒙难多时,长历台府,久不履朝,恳请太子殿下见谅!”太子元钦听到这话,僵硬的神情略有缓解,也从席中站起身来,向着宇泰略作欠身微笑道:“丞相识鉴英明,内外共知,凡所荐举,才力皆得。此员今日奏功,亦得验证。”说完这话后,他又垂眼望着李泰澹然道:“从事戴功,不必拘礼。孤不是刻薄少主,尤其欣赏门故俊才,所以今日聚众赏见。内外兼修,可达大成,恩途仍长,尔宜自勉!”不该头铁的时候,李泰绝不倔强,闻言后连忙一脸羞惭的俯身再拜,敬谢太子殿下所赐教的金玉之言。大阅献俘本就不是固定的礼程,因为这一插曲,太子元钦被搞得没了心情,也不打算继续铺张排场,接下来便加快流程,走个过场,拉出俘虏中一些贼酋砍了,然后便着禁军将领送往长安。至于究竟是呈送太庙举行正式的献俘典礼,还是出营就丢了,李泰既猜不到,也不关心。他只觉得宇泰一改之前看都懒得看他的姿态,眼神都黏黏湖湖的似乎粘在了李泰的身上。正午时分,今天的礼程便告结束,诸军各自归营,太子元钦也在禁军将士们簇拥下返回行营大帐。李泰还站在场边等待谒者接引安排,一名禁军将领走上来,却是示意他脱下身上这具明光铠。听到这话,李泰顿时又是腹诽不已,这么干他妈的有点不体面吧?原本老子不想穿,你们非要让我穿,我这里还没美够,你们又给要回去,我老大虽然也是一个穷逼,但也不会这么玩啊!他心情忿忿的走入左近尚未拆除的帐幕,依依不舍的解下这身造型亮眼的明光铠,顿时觉得自己的帅气都大打折扣,一转眼便见到宇泰正在几十名亲兵的簇拥下站在帐幕外微笑望着他。“平日辞令那么敏捷的一个人,竟然怯场、犯下这种错误,让人见笑!”宇泰一副埋怨的语气走进来,抬手便去解系袍的衣带,李泰见状便有点慌,小退一步垂首道:“臣前临杀场,危中斗胜,乍归安生境地,心神松懈,故而失言”你不要过来啊,我可刚在陕北战场杀了好些人,斗起狠来可不怕你!“衣袍不新,但可遮体。赶紧穿上,简备一副宴席,给你洗尘慰劳。”剧情倒是没往变态方向发展,宇泰解下自己的外袍抛给李泰,内里果然系了一副轻甲。李泰看到后顿时一乐,连忙收起笑容低下头去,一边谢恩一边将这袍服穿在身上,只那袖子摇摆着跟个弼马温似的有点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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