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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任师母对老丁说:“哼,你看看你的宝贝女儿吧,我问她,她居然骗我说根本没有这件事,现在对质出来了吧?”
我心想,坏啦,我难得老实一次,居然把于小齐给出卖了。这样下去可没意思,对这老婆娘得稍微狡猾一点。她看上去四十多岁,正是更年期综合症的高发年龄,对这样的中年妇女不能太直白,她们会因为各种原因而歇斯底里,并不因为你说真话就放过你。
前任师母话锋一转,问我:“听说你现在已经实习了,你在哪个单位啊?”
我说:“前进化工厂。”
前任师母说:“那是什么厂啊?你进去做什么啊?”
我看看老丁,他对我眨了眨左眼,我心领神会,说:“噢,那个厂效益不错的,就是离戴城远了一点,可是很大,有一千多个工人。我进去是仪表维修工,现在只拿实习补贴,转正以后就好了,工资奖金加起来一个月有六百多块钱呢……”
我前任师母忽然怒喝一声:“放屁!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做护士天天跟病人打交道,你以为我不认识前进化工厂的人?那个厂只有七八十个工人,生产铬酸的,工人的鼻粘膜全都烂掉了,拿一个硬币从左边鼻孔放进去,能从右边鼻孔掏出来!你以为我不知道前进化工厂!那个厂里,车间主任一个月也就六七百块钱,你一个学徒工也有六七百?”
我被她轰得头晕目眩,我想她手底下的那些病人,可能都已经被她吵成神经病了。这个老女人并不像我想象得那么傻,她一点也不好骗。另外,铬酸有这么厉害,我倒还是第一次听说,虽然化工厂里有着五花八门的危险品、剧毒品,但鼻粘膜烂穿乃至可以用硬币掏进掏出,这我闻所未闻。看来我去的那个厂,不是什么好地方。
“你这样的,还说自己不是社会渣滓?”前任师母说。
我有点生气,站起来说:“喂,你不要左一个渣滓右一个渣滓。我他妈的又不是你儿子。”刚说完这话,屁股上被老丁踢了一脚。前任师母勃然大怒,更年期的潮红化作愤怒的烈火烧上她的双颊。这架势我看见了也不由畏惧三分。她开始撕于小齐的素描,呲的一声,把光屁股的我从脑袋到腚沟劈成两半,接着是四瓣,五马分尸,接着变成八瓣,十六瓣,三十二瓣,,千刀万剐。到六十四瓣的时候她撕不动了,纸太厚,然后她把我的碎片朝我脸上掷过来,我眼睛一花,纸屑在屋子里四散飞扬。 txt小说上传分享
社会渣滓(6)
前任师母的声音从冷冰冰的,变成压抑的愤怒,最后变成了高分贝的尖叫。后来老丁还夸我,说:“我以为你能挺个十分钟,没想到你两分钟就把她惹毛了。”当时她的声音太尖利,好像几十个优质玻璃杯一起打碎在地上,我根本听不清她在嚷什么。后来听明白了,大意就是,于小齐是不可能跟我这种人在一起的,于小齐将来一定会找个有事业的男人,而我这种男人就是混一辈子也谈不上事业,我是流氓,我是流氓我是流氓我是流氓我是流氓我是流是流是流氓氓氓。
我说:“操你妈,你不就是个护士吗?干吗?想做李嘉诚的丈母娘啊?”
前任师母抄起一个茶杯朝我头上劈过来。
事后,我问老丁:“你老婆以前也是在街上混的吧?怎么这么狠?还说我是流氓?”还好我闪得快,避开了茶杯,只是被浇了一脸的水。要不是老丁挡着,我就惨了,肯定被我前任师母撕成碎片。我一直逃到厨房,听见客厅里一阵噼啪的打斗和尖利的咒骂,前任师母对老丁说:“社会渣滓!跟你一样都是社会渣滓”老丁嘟哝说:“关我什么事,他又不是我教育出来的。”前任师母根本不听他解释,顺手在他脸上挠出了几条血杠,老丁奋力抵挡,后来他挡不住了,逃到里屋,把门反锁了。前任师母不解气,照着门上踹了几脚,返过头找我,我顶住厨房的门,不让她进来,隔着门上的玻璃我看见她那张狰狞变形的脸,我想她看到的我应该是一张恐惧变形的脸吧,反正我们都变形了。我倒也不怕她冲进来打我,她一个护士,手上又没拿手术刀,还能把我怎么样。我怕的是别人说我把她逼疯了,这责任承担不起。
后来也巧了,炉子上的那壶水开了,壶盖被顶起来,热水呲呲地溢出来,浇灭了煤气炉上的火。我一手顶着门,一手试图去关煤气炉,但是距离有点远,够不着。厨房的门上有一把插销,我试了一下,根本插不上。这就惨了,我或者被煤气熏死,或者被前任师母扑进来掐死。她在外面噼里啪啦敲玻璃,暂时还没有想到用板砖把玻璃砸了。我在里面呛得有点发昏,心一横,扑过去把煤气炉关了,赶紧开窗透气。那边,前任师母夺门而入,她双手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拉近她的脸,那样子好像是要强行索吻。我赶紧说:“阿姨,我错了。”
前任师母阴沉着脸,好像烈火燃尽以后的灰烬,还好,她没有让我去吻她,只是保持着半尺远的距离。她说:“离于小齐远一点,不许再跟她往来,听到没有!”我不说话,她再次问我:“听到没有?”
我说:“好吧。”
前任师母说:“你要是敢碰她,我就杀了你。”她终于松开了我的衣领,环顾四周,指着卧室房门大喊:“丁培根,你早点去死吧!”然后她精疲力尽地拉开房门,消失在楼道里。
她走了以后,我也累坏了,生平没有被老女人这样折腾过。这种更年期妇女所爆发出的能量,我在我妈身上固然体会过,当时还觉得我妈很可怕,现在对比下来,她实在是太温柔、太客气了。
老丁从屋子里探出一个头来,问:“她走了?”
我叹息了一声:“走了。”
他趿着一只拖鞋从卧室里走出来,另一只在打斗时不知去向。老丁说:“帮我捞一下拖鞋,踢到沙发下面去了。”我只得趴在地上,把手伸到那只破旧的单人沙发下面去,捞出拖鞋,顺便还捞出了两个一块钱的硬币,还有一节电池,一个空药瓶,一盒尿素霜,都是圆的东西。老丁说:“别捞了别捞了,你坐下来,我们说正经的。”
社会渣滓(7)
我说,什么正经不正经的,我看是你不正经,骗我过来换煤气,其实是你老婆在家里候着我,要搞三堂会审。妈的,太不够义气,这叫重色轻友?还是叫迫于淫威?老丁说,前任师母其实早就通过邻居的汇报发现了我的动向,她审过于小齐,起先于小齐什么都不肯说,后来挺不过了,就把责任推到老丁头上,说是她爸爸的学生,化工技校的。前任师母对“化工技校”四个字有强烈的过敏症,一听就炸了,趁于小齐去上海之际,索性闹到老丁这里。老丁也挺不过,就把我诓了过来。他以为我能解释清楚,至少可以让前任师母不那么歇斯底里,我一米八的个头相貌堂堂,很应该是丈母娘喜欢的那种类型,结果却搞成这样。
我对老丁说,你前妻也太悍了,现在看来我对你的第二次婚姻表示理解,地质学家只是难看了一点,至少不会那么蛮不讲理。我说这个话是真心的,一点没有嘲笑他的意思。
老丁说:“她的态度是有问题,但你也太恶毒了吧?你怎么能说她想做李嘉诚的丈母娘?”
我不好意思地说:“想到了就说出来了,管不住自己的嘴,其实我没有那么恶毒的。”
老丁说:“你要跟一个女孩儿谈恋爱,至少要对她父母表示最起码的尊敬,这是做人的道理。你倒好,就图自己嘴上开心。你啊,说到底还是读书太少,缺乏教养。”
我说:“你读书多,你不也跟她离婚了吗?”
“放放放屁!”老丁说,“这是一回事吗?你的思想怎么这么幼稚?”
我看出来了,他知道我喜欢于小齐,就在我面前摆谱,居然敢训我。这老头在技校上课的时候,看见我们这帮流氓学生,根本不敢讲什么大道理的。他生怕对骂起来自己的心脏受不了,会死掉。
我说:“我以后改。”
老丁说:“你这个态度还算像个人样,刚才为什么不克制自己?”
我说:“不知道,我一生气脑子就嗡的一声,全都空了,里面什么都没有。”我摇摇头。“你前妻太狭隘了,说出来的话都很难听。”
老丁说:“只有狭隘的人才会一天到晚抱怨别人狭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