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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敏官回到义兴,简单查了账。
原本默默无闻的义兴船运,今年以来异军突起,引人瞩目。
沪上运输业圈子不大,除去专做漕运的官商,其余华人船主都多少互相认识,算不上知根知底,起码是个脸熟,有个红白喜事、开个分号什么的,都会过去捧个场。
虽然没到年底盘账,但无数犀利的眼睛已经提前看出义兴的潜力。在柜台下的小抽屉里,年末宴席请帖已堆了半尺高,也有人来信询问,可不可以入股。
媒人帖倒是少了。自从苏老板“克妻”的八卦传开,众友商爱女心切,虽然生意场上照旧跟他把酒言欢,但在个人事务上,一个个把他拉了黑名单。
宴席可以去去,苏敏官想,入股就算了。
眼下义兴股份集中,除了被那个狡狯的小姑娘骗走二十五分之一,他又将二十五分之一分给资深雇员,以资激励。其余的,他还暂不想稀释。
义兴的生意看似红火,背地也有许多友商们不曾想到的支出。
自从小刀会起义失败,太平军战局混乱,江浙一带的天地会群龙无首,楚南云叛出之后,上海一地更是完全成了洪门势力的真空。
直到他重开“正版”义兴,这个消息沿着某些隐秘的关系网,越传越远,前来投奔组织的也越来越多。
他按照百年的规矩,无家可归的提供住宿,失业的给介绍工作,伤残的找医馆,身陷官司的帮忙摆平。
大笔的银子花在这里。
不过这钱他花得不心疼。前辈最要紧的嘱托他既然没做到,起码承担一些基本的会务责任,也算是补偿。
况且这些会务还不至于把他搞破产。翻开几百年来的天地会账务,最烧钱的一项活动其实就是“反清复明”——购置军器、招兵买马、贿赂官府、伤残抚恤——每一次注定失败的起义过后,一切归零,从头再来。
苏敏官记得幼时学英文,读过一个西洋寓言——有个犯了罪的厉鬼,被判在十八层地狱里服苦役,将大石推上陡峭的高山。每当石块即将登顶,都会突然滑回原位,让他不得不重头再来。
苏敏官觉得这鬼魂大约是喝多了孟婆汤,为何一次又一次重复同样的失败呢?
大约他心怀侥幸,觉得某一次会恰好成功吧。
曾经他也怀着这样的侥幸,但莫名其妙的,自从认识了一个古灵精怪的小神婆起,他心里的那块石头就愈发的轻,愈发透明,直到某一日,他下决心将它忘掉,因为它并非“主要矛盾”。
所以剔除了这一项最危险的“会务”之后,他发现,其实义兴的现金流还挺健康的,能让他再苟五百年。
但,要继续扩张,也属艰难。
当然,义兴也不能太高调,否则引起官府的注意,平白引火烧身。
每当错失一次肥美的扩张机会,他体内那一部分行商血液就开始闹别扭,把他折腾得脑仁疼,深感自己生不逢时、怀才不遇,怎么就脑子进水接了金兰鹤的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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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嗒嗒。
有人用特定的节奏叫门。
苏敏官从容合上账本。
出乎意料,门外没人。石鹏递来一封薄薄的信。
“老板,三柱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