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失手了。
陈州的冬月,和天京城的秋天一般,没有冻彻骨的冷意。令月直觉炙热翻滚,更加的心浮血躁。再多熬了两日后,她终于抓狂的忍耐不住了——她放弃了原来的计划,开始在白日四处闲逛,找到欺行霸市的凶恶之徒,然后于夜里换男装杀之。
只不过,行凶之时见这霸人家中尚有娇妻乳儿,相扶啼哭,令月心下一时不忍,没有斩尽杀绝。
却不想,那霸人的妻子是画师的女儿,第二日黄昏,杀人恶魔令月的画像便被挂在了建阳城的大小门楼。官府裁定:霸人尸体受损程度与暗巷连环夺命案惊人的一致。按手法说,就是同一个凶手。于是,六扇门合并案例,满城通缉之。
令月对这一切尚不自知,依旧四处悠闲信步着。在她挤进城门楼外看热闹时——她惊异的发现了自己的高真画像!
那满带着仇恨的笔触,将她刻画的惟妙惟肖。令月心下一沉,不仅开始懊恼起自己的临阵心软……赵真说的竟都是真理:绝不能心软!给别人活路,果然就是自己的死路。
青天白日,她已经躲不出去了。围观的百姓很快就惊恐的发现了她与画像的高度相似。
“有鬼啊!”“妖怪啊!”城门楼里顿时乱成一团……
守门的士兵持剑弩上前,将令月团团围住。
——令月体内的邪力刚被人血压下,此刻不仅沉寂调动不出,还连累着她的内力无法全部发挥!
危机之时,她只能凭着自己原有的武功架子,与越来越多的人周旋着……她拼命的逃,后面人拼命的追;在她使出浑身解数,好容易隐藏到一处大户人家时,已经是半丝力气也没有了!
变故来的太快,她猝不及防。没时间易容,也没时间谋划。
抓捕她的人,已经慢慢围了上来。掘地三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在火器和弓弩的围攻下,令月落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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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月安静的被押回知府衙门,并没有太大的惊慌。要脱离险境,她只需要时间,且不多,五日即可。只要那股邪力重新回到她身上,这所有的一切阻挡,都不在话下。
所以,在陈州知府面前,她孤傲的出示了方震赐予的龙纹金牌。虽然这是暴露她身份的东西,但就算是饮鸩止渴,她也必须得喝了。因为她很了解,对待她这样的阶下囚,穿透琵琶骨,废掉武功,是下狱前的第一步。如此五日后,她就算逃生得逞,也失去了护身的武功。她不能等,不能坐以待毙!从陈州到建阳一来一回的确认足有五日了,她需要平安的度过去!
陈州知府面对龙纹金牌,果然是双膝跪地,山呼万岁。但牌主毕竟牵扯到命案,还人证物证确凿;且金牌的来历不明,尚有诸多疑点。所以,令月暂时还是不能自由的。只是,知府给她在地牢里换了一个干净的单间,好酒好菜的伺候着,也没有施加囚犯的待遇。
令月安静的等待了五日,终于如愿以偿的恢复了邪力。一切阻挡和铁链在她面前都是摆设,她轻松的自地牢中闯出,摧枯拉朽,不可阻挡。她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心软未办的事办了。然后沿祈水而东,向驭州而去。
她喜欢往来便利的大城,大隐与市,消息还灵通。祈水汤汤,她于船尾瞭望,竟惊愕的发现——自己的面相渐渐改变了!她的眼梢长了,下巴尖了,对比起来,竟真是半妖半邪!
邪力可以使她所向披靡,但也使她痛苦难堪。袁螭在她心中太重,她宁死也不想和别的男人交合,只有,不停的犯下命案……驭州知府很快就清楚了,凶手已经从陈州来到了此处。
令月没有想到的是,朝廷的追捕令竟下达的如此之快。她刚刚饮血平息了体息,就听闻皇帝派出了军队,全力来搜捕她这位假冒钦差的凶手。且这一次,朝廷绝对是有备而来。不仅准备了火攻,还准备了丸药……
天罗地网,令月终无处藏身。她再次落网,直接被灌下了丸药。
冰销丸!她入口即知,心底不免一阵苦笑……方家一定知道是她了……耀祖……想出用这丸药控制她的人,一定是方耀祖……
重枷长锁在身,令月被星夜押回到建阳,锦衣卫、六扇门沿途护送,声势骇人。
皇帝的身体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气若游丝。东宫太子实为总揽朝政,所有奏折竟都是先报东宫,再送皇宫。在此情况下,东宫建制更是达到了史书记载中的顶峰——所有的机构配置人数全部超过了皇宫,已不能再称之为小朝廷了。太子二字,已然越过了皇帝。
令月被关入了司礼监的诏狱,这是最为罪恶深重的犯人关押之所,与她倒是相得益彰。她恻恻的笑了,这一定不是托连环杀人案的福,那样的犯人,最多也就是进一进天牢大狱,这数百斤的铁链,这坚壁清野四不见人的牢房……专是为她这假冒神女准备的吧?!她当初饮鸩止渴的说辞还真用恰当了,是她自己,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分不清昼夜。令月也无心区分昼夜。她在地牢里昏沉沉的睡去醒来。她不吃饭,也不喝水。
这里至少是建阳,她若是死了,也埋的离袁螭近些。那两张庞潇潇给她的画像,还牢牢的缝在胸口贴身的兜子上。子成,等等我……我马上就来了……
牢房里很安静,很适合人做梦。令月躺在草丛中,脑海里都是袁螭头插银针拥抱她的模样……她的眼泪不停的流着,她终还是没有用,终还是没有替他好好的活……
“吱呀——”厚实的铁门突然被打开了。齐整划一的兵甲声随之而来,牢房里蓦然灯火通明。令月厌恶的眯起了眼,太久没有见到光亮了,她已经不适应了……
“启禀太子殿下,这就是落网的案犯。”有一个利落的声音响起。
令月心下一颤,顷刻明白了是谁来参观她——那个已经是皇太子的方耀祖!她闻言索性转过了身,她不想承认自己认得这位太子殿下。于是闭目,不理会他。
他现在受万民景仰,文治武功,德行韬略,一样不缺。这样好的基础,她不能去破坏了。他当年的“为权者当与民让利”,以及平乱时的任义行为被无限的放大,在这样举世赞誉的环境下,没有人敢说其实他才是所有人中最阴险的一个——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见血封喉。
“大胆!见了太——”那声音刚呵斥了一半,就被制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