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个星球上——什么星好呢?土星?不好,太近了。在另一个宇宙空间的塞克隆星球上,有一片遍地碎石的平原。北面是一片紫色的汪洋。西面是连绵的群山,传说那儿墓墟中贪婪的女鬼们会在太阳落山后出来游荡。你瞧,我一上来就将坟墓放进去了。
你实在是非常用心,她夸道。
我说话算数。南面是一片火热的荒漠,而东面则是几处陡峭的山谷,那里可能曾经是河流。
我想那是运河,就像火星上一样,对吗?
哦,运河,什么都有可能。虽然这块地方如今只是稀疏地居住着一些古老的游牧部落,但许多迹象表明这儿曾经有过高度发达的古老文明。平原的中部有一大堆石头。土地是贫瘠的,只长着一些低矮的灌木。不能说这完全是一个沙漠,但也差不多了。还有奶酪三明治吗?
她把纸袋子翻一遍。没有了,她说,但还有一只煮鸡蛋。她还从未如此开心过。对她来说,一切又全是新鲜的,正等待开场。
正如医生嘱咐过的,他说道。一杯柠檬汁、一只煮鸡蛋,还有你的陪伴。他将鸡蛋放在两只手掌之间搓了一下,把蛋敲开,剥去蛋壳。她望着他的嘴、下巴和牙齿。
还有,公园里你在我身边快乐地哼歌,她说。你要加点盐吗?
谢谢。看来你的记性真不错。
谁也没有宣布过拥有这片荒原,他继续说道。或者说有五个不同的部落共同住在此地,其中没有哪个部落强大到能够消灭别的部落。这五个部落的成员都会常常赶着他们的沙克兽——一种暴躁的蓝羊般的动物——或者领着他们的三眼驼队运送不值钱的货物经过这堆石头。
由于他们语言不同,这堆石头的名字也就各不相同了:飞蛇之穴、碎石堆、哀号母亲的居所、遗忘之门、朽骨之坟。然而,每个部落所讲述的关于这堆石头的故事却大致相同。他们说,这堆石头下面埋葬着一位不知姓名的国王——不仅是国王,还有这位国王统治过的辉煌城市的遗迹。战争摧毁了这座城市,国王也被俘虏,并被吊死在枣椰树上以昭告征服者的胜利。夜晚月出之时,人们从树上放下国王将其埋葬,还在他的葬身之处堆起石头作为标志。这座城市的居民全被杀戮——男、女、老、幼,甚至动物都被砍成肉块。任何活的东西都无一幸免。
太可怕了。
只要用铁锹往地下任何一处挖一挖,都可以发现一些可怕的东西。世上有讲故事这个行当真好,我们可以靠这些死人骨头过活。要是没有它们,我们恐怕就没有故事了。还有柠檬汁吗?
没有了,她说。我们全喝光了。继续往下说。
这座城市的真实名称早就被征服者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了。这也就是为什么讲故事的人只知道它叫毁灭之城。因此,这堆石头不仅标志着刻意的记忆,同时也标志着刻意的忘却。这个地方的人们就是喜欢自相矛盾的悖论。这五个部落个个声称自己是胜利的攻占者。每个部落回忆起那次大屠杀都津津有味。每个部落都认为,这是由他们的神授命的一次正义的行动,以惩罚这座城市里人们的亵渎行径。他们说,邪恶必须用鲜血来清洗。那一天可真是血流成河,后来这座城市一定变得非常干净了。
每一个途经此地的牧人或商人都会往这堆石头上再添一块石头。这是一个老风俗了——纪念那些死去的亲人——但没有人知道这堆石头下面的死者究竟是谁,因此他们在添石头时也并不抱什么希望。他们会向你解释说,这儿过去发生的事一定是神的意愿,他们这样做也是遵从神的意愿。
还有一种说法是:这座城市并没有真正毁灭,而是国王施了魔法,将城市连同居民统统吹走了,只留下他们的幽灵。因此,被烧毁和屠杀的只是这些幽灵。真正的城市被缩得很小,安置在巨大石堆下面的一个洞穴中。原来的一切仍然存在,包括宫殿和长满了绿树和鲜花的花园;居民都变得如同蚂蚁般大小,继续像以前一样活得好好的——他们身穿微小的服装,举行微小的宴会,讲述微小的故事,咏唱微小的歌曲。
只有国王知道所发生的事,这让他整天做噩梦,而他的臣民却蒙在鼓里。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变得有多小。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被认为早已死去,甚至不知道自己早已得救。对他们来说,顶上的岩石就像天空;石缝中透下来的光线就是阳光。
苹果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她抬头望望天空,然后看看手表。我感觉有点冷,她说道。天也不早了。你能不能把我们留下的东西清理掉?她收拢蛋壳,把包三明治的蜡纸揉成一团。
不用那么急吧?这儿并不冷呀。
水面掠过一阵微风,她说。风向变了。她向前俯了俯身子,准备站起来。
别急着走,他说道。太快了。
我非走不可了。他们要找我了。如果我不按时回家,他们就会追问我去了哪里。
她将自己的裙子放下,两臂抱胸,转身离开。树上小小的绿苹果像眸子般望着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