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市戏班公众号新推了两则新闻,都是统一的黑白背景图片,一则是置顶的讣告,一则是戏班即将停业的通知。
看全讣告标题的一瞬,宋歆琼眼前发黑,缓了两秒,眼睛一直死死盯着那不能再熟悉的名字——“殷明筝”。
这不可能!
喧闹的地铁车厢内,宋歆琼僵在座位上,全身麻木,不敢相信地瞪大双眼,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先点开了讣告新闻,引入眼帘的黑白照片给她带来了更大的冲击,让她猛然直面现实,照片上是她最熟悉的恩师,音容笑貌一如往昔。
一定是搞错了!
她上周还和殷老师探讨了自己如何在研究生期末汇演中演好黄梅戏演员,怎么会这么突然???
宋歆琼记得,她们当时还视频通话了一个多小时,一切都很正常,殷老师精神很足,也没有生病。。。。。。
殷老师那么年轻,今年即将过50大寿,宋歆琼在网上挑选了好久礼物,计划好好的,准备到时候回去给她一个惊喜,谁曾想,她的生命仓皇定格,再也收不到这份满载心意的礼物。
怎么会是殷老师!
晚上十点,宋歆琼坐着最早的飞机赶回了Y市,她的母亲梅夜与殷明筝同学多年,和父亲宋涛下午一知道消息就赶去了灵堂吊唁。
晚上知道宋歆琼赶回来的消息后,宋涛才专门开车来飞机场接机。
宋歆琼从b市地铁站第一时间直奔飞机场,匆匆在飞机场内的商店内买了件黑色外套披上,陌生的黑衣似乎比宋歆琼平常的尺寸大了一码,将她全部笼在阴影中,也许是粗糙的材质,让宋歆琼一直坐立难安,怎么都感觉不舒服。
“歆琼,这件事太意外了,她早上还上了两节课,在戏班突发猝死,听说。。。。。。最近有比赛,她陪着学生熬夜练了几个月,压力太大了,一下没缓过来,唉。。。。。。她一直独身一人,心思全扑在戏班,谁能想到,最后。。。。。。唉!”
宋歆琼眼眶早已染尽红色,听着父亲难过的唏嘘,茫然的目光望着车窗外,路灯昏黄,洋洋洒洒地照亮了街边的夜空,可更远处,机场外的郊区全是望不见尽头的黑暗。
点点灯光朦胧暗淡,它指引着无数人的归家路,可即便是用尽所有的力气,它也照不亮漆黑夜空,无法在暗夜里留下任何印记,如同流星闪烁,终会默默随着夜晚结束共同离去。
可今晚的夜太漫长了。。。。。。
宋歆琼从未有过这般胆怯的时候,她几乎是在父亲宋涛双手的支撑下走完了进戏班后院的最后一段路。
灵堂就设在戏班内后院的演出地,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此刻如此陌生,像是吃人的巨兽,又仿佛只要不走完这段路,事情就未尘埃落定,今天的一切都可以当作一场荒诞的噩梦。
还未下车,宋歆琼就听到了熟悉的戏曲声音,明明是极其欢乐的歌唱,在声声唢呐的高昂中却反衬着窒息的悲伤,也掩盖了所有悲伤。
宋歆琼麻木地走着所有祭拜流程,她似乎看见了母亲梅夜面露关切和悲伤地望着自己,看见了许多曾经的戏班同学,大家都身穿一身黑衣,脸上是同样泛红的眼眶。
殷明筝没有结婚,也没有亲人在本地,灵堂上几乎都是曾经的学生和弟子,她们也是她的守夜人,送她的最后一程。
宋歆琼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死死攥着手中的三根香,眼神对上灵堂中央高挂的黑白照片,终于还是又忍不住了,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模糊了最后的对视,只剩无法言表的难过,在憋不住的抽泣中一声声释放。
宋歆琼在地铁上已经哭得直接忘记了转车,在飞机上也没忍住偷偷哭得直擤鼻涕,她本想强忍住所有悲伤,用最好的面容送恩师最后一程。
可真的来到这里,她才发现,就算她演技再好,此刻也无法故作平静,每一声哭泣都满含她和殷明筝的无数曾经,涌上心头的全是那么多年的她们。
殷老师呕心沥血地教她戏曲规矩的一板一眼,殷老师认真打磨她戏曲作品的一丝不苟,她选择放弃戏曲高考后,殷老师的不舍和释然,她走上演员这条路时,殷老师的鼓励和支持。。。。。。
一幕幕一帧帧,宋歆琼以为,她这几年下来,早已忘记了很多戏班的事情,可回忆为什么这般清晰,也这般痛苦。
除了普通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外,她们是最好的师傅和弟子,相伴多年,情同母女。
殷明筝是宋歆琼唯一的师傅,宋歆琼是殷明筝最骄傲的学生,即便宋歆琼已离开戏班多年,她们的关系却并未疏远半分,宋歆琼哭得有些喘不上气,她终究还是完全失态,面对师傅的骤然离去,她平静不了一点。
天涯海角有尽头,经年师恩无穷期。
如果。。。。。。她没有离开戏班,选择唱下去,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会不会殷老师就不用那么累?
“宋歆琼,你后悔吗?”
祭奠完,梅夜和宋涛先行离开,宋歆琼与其他戏班的人一起,坐在灵堂前守夜,她双眼无神地盯着祭台上的香炉,望着它慢慢地、静静地、一点点地燃烧。
秋高霏冷冷的声音响起时,宋歆琼没有半点反应,她像具行尸走肉般,脑海中没有了《侠客行》试戏,没有了话剧排练,也没有了期末汇演或者其他任何事情,只是呆呆地注视着香炉,没有人看得出她的心思。
“高霏,我知道你怨我和歆琼,可现在怨我们有什么用,我们怎么可能会想到。。。。。。这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问题啊!天意无常!”
楚悦坐在宋歆琼不远处,望见秋高霏下了戏台带着妆直奔角落里一言不发的宋歆琼,听到秋高霏的质问,她忍不住先发了声,声音中带着满满的哭腔,眼底是同样藏不住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