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园七十八岁生日的那天,做了一件让全家人心理崩溃的事情。
早晨杨云把孙子罗江送到学校,顺便从菜场买了菜,没有回自己家,坐上电车直奔老头子的小窝。罗想农刚给老父亲租下了这套一室一厅的公寓房,在市中心,离罗想农的住处近,厨卫设施一应俱全,方便他每天晚上散步走过来,看看父亲,料理一下他的生活。杨云一早过来是准备给老头子过生日。人生七十古来稀,到这个岁数,过一年是一年了。平常老头子孤单单地一个人,生日这天还是冷锅冷灶的话,有点说不过去。所以她之前分别给罗想农和罗卫星打了电话,让他们中午都到父亲家吃饭。
杨云已经退休十多年,瘦精精的身子骨却依然康健。她把她的健朗归功于年轻时候风里雨里的行医生涯。“大跃进”的年头罗家园带着人赶造国营养猪场,她怀了罗卫星在身,一二百斤的大猪抱住脖子就翻倒,结扎、防疫、打针、治病……哪件活儿她也没有落在人后。罗家园是县农业局长,她就是休着产假都怕人背后闲话。那个时候她的心气,就怕人把她跟“罗局长”牵扯上关系,她要凭自己的本事能耐堂堂正正活人。一转眼她年过六旬,孙子罗江上了初中,就连外孙子——乔麦子在瑞士生下的小孩,也已经上了小学了呢!
可是,健朗归健朗,一个人要在半天时间里忙出一桌子像模像样的生日宴,也还是吃力。就说眼面前吧,鱼要杀,肉要切丝,虾要剪尾须,这些都是花功夫的事。杨云算一算时间有点来不及,从厨房里探出身子,想招呼罗家园来帮忙剪虾。这事情简单,老头子应该能做。
“老罗!”她喊。
连喊几声,罗家园的声音慌慌张张地从卧室里传出来。“噢!噢!”他答道。
声音显得遥远,原来他把卧室门关上了,也不知道躲在里面干什么。
“没见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啊?”杨云有点不高兴。
“啊啊啊啊……”弄不明白到底说了句什么。
杨云简短地命令:“你快一点!”返身往厨房地上铺一张旧报纸,在报纸上刮鱼鳞。
半天,身后还是没有动静。杨云真的火了,往报纸上擦擦手,起身去抓人。
“老罗你搞什么鬼?”她怒气冲冲地要往卧室走,却发现卧室门开着,卫生间的门又紧闭起来,还听见里面有哗哗的放水声。
“开门老罗!”她不客气地呯呯敲门。家里又没有生人,上个厕所把门关这么紧干吗?
“等一等啊,就好啊。”隔了门,罗家园显得低声下气,完全就是一个刚犯了错误的孩子的口气。
水声还在哗哗地响,杨云疑心顿起:“开门!你到底关在里面干什么?”
“求求你,等一等。”
“不行,你现在就开门!”杨云斩钉截铁。
“噗嗵”地一声巨响,重物沉闷地倒在地上的声音。然后是“哎哟”一声惨叫,苍老又可怜巴巴。
杨云迅速地拧开门锁进去,发现罗家园跌坐在地上的一汪积水中,大概刚才慌手慌脚忙着开门,把自己滑倒了。
而令杨云更加目瞪口呆的是,罗家园居然没有穿裤子!他用一只手斜撑着地面,平伸着两条老皮拖沓骨节突出的腿,另一只手害羞地捂在私处,脸上是惊惶和疼痛交织的神情。
杨云哭笑不得:“怎么回事?你光着个身子搞什么鬼?跌到哪儿没有?”
她伸手去拉罗家园。对方死沉死沉的身子,两只手扒紧杨云的肩,两条腿划水一样地乱蹬,笨拙又不协调,差点儿把杨云也扯倒在地上。
“到底跌坏没有?动动腿,我看看。”
罗家园背过身,弯腰趴在坐便器上,避免了把前身暴露给杨云,却忘记光屁股也是很难为情的事。他吸着气,“噢噢”地小声呻吟,小幅度地倒换着腿,动弹给杨云看。还好,腿能抬高,膝盖也能弯曲,不像有骨折的迹象。
“大白天的,你怎么不穿……”杨云猛然咽进后面的半句话,因为她一眼瞥见洗脸池中泡着罗家园的裤子,池中浑浊的黄水还没有来得及放掉,一条裤腿搭拉在池边,撒尿一样地往下滴搭着污水,已经把卫生间的地面弄湿了好大一片。她心怀警觉地走过去,手指头捏住裤子轻轻一拎,池水越发浑浊,漾出一股新鲜大便的臭味。
杨云目瞪口呆:“老罗你把大便拉在裤子里了?你在洗脸池里洗你的裤子?”
罗家园受刑一般地趴在坐便器上,死活不肯回头。“不是我……不是我……”他小声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