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再也没有指望的心情,我再一次来到阿尔贝一世公园。我恨警察局那个办事员没有表示一点儿关心,他从没一刻想拉我一把,连起码的职业好奇心都没有。正当我要和盘道出一切的时候,他使我丧失了这样做的勇气。活该他倒霉!这件事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是件平庸无奇的案子。绝不是!他自己棋错一着,失去了一次晋升的大好机会。
也许是我没解释清楚,也许压根儿就不该跟他谈希尔薇娅,而该谈南方十字钻石。和这块历史悠久、浴血一生的宝石比起来,我们的生活、我们可怜的个人经历算得了什么?不过是给许许多多事件加一段插曲罢了,而且并不是最后的插曲。
刚到尼斯不久时,我在常去买侦探小说的书店里发现了一部共有三卷的书,是一个叫B·巴尔曼的人写的,叫作《稀世宝石传记词典》。这个巴尔曼是巴黎上诉法院的钻石专家,他在书中罗列了几千枚举世闻名的名贵钻石。希尔薇娅曾在里边找过关于南方十字的介绍。
巴尔曼用了十几行来描写我们那颗钻石。它是一七九一年一月十日巴利伯爵夫人被盗的首饰中的一件,后来在一七九五年由克丽斯蒂公司拍卖,从此以后它就销声匿迹。直到一九一七年,它在一个住在巴黎第十六区西贡街八号的法妮·罗伯特·德戴桑古家中再次被窃。盗窃者名叫塞日·兰茨,不久即被抓获,但是法妮·罗伯特·德戴桑古却立刻撤回了申诉,声称此人是她的朋友。
宝石“重新露面”——这是巴尔曼的原话——是一九四三年二月。这一天,一个叫约翰·特拉伊的人将钻石卖给了一个叫帕格农的人。据警察局后来建立的档案,这次买卖是以德国马克成交的。一九四四年五月,路易·帕格农又将钻石卖给菲利浦·贝吕那,又名巴申科。此人一九一八年一月二十二日生于巴黎,父亲名叫马里奥,母亲是爱丽娅·维利·德胡斯特,住址不详。
巴利伯爵夫人一七九三年法国大革命期间在断头台上被绞死;塞日·兰茨一九四五年九月遭暗杀;路易·帕格农一九四四年十二月被枪毙。而菲利浦·贝吕那则和南方十字钻石一起消失了,直到这颗钻石出现在希尔薇娅的黑毛衣上,然后又一次消失。和她一起……
然而,随着夜幕降临尼斯,我渐渐又觉得那个警察局的办事员不无道理:他开展调查的条件是寻找走失的亲属。要是他揭开打字机的盖布开始询问的话,我能告诉他一些什么关于希尔薇娅和最近这些事件的具体情况呢?就连我自己生活中发生的事也显得是如此支离破碎,如此断断续续,以至于无法让人理解。再说我也不能什么都告诉他,有些事情只能存在心里。我常常想起一个贴在栏杆上的剩几片破纸的旧电影广告,上面写着:“记忆是不能出卖的”。
我回到圣安娜公寓。在这儿,在房间的寂静中,我老是听见一种常常引起我失眠的声音:打字机的声音。字键的噼啪节奏非常快,然后渐渐慢下来,就像用两个食指犹犹豫豫地打在键盘上一样。这时,我就又会看见警察局那个金发的职员,他用柔和的声音向我发问。回答他可真难呵……
必须向他解释一切,从头开始。但这正是最大的困难:没有什么可解释的。从一开始,一切就只不过是某种气氛,某种布景……
我可以给他看从前在马纳河边拍的照片。那是一些黑白大照片。我一直保留着它们,同时也保留着希尔薇娅旅行包里的东西。这天晚上,在圣安娜公寓的房间里,我从柜橱的深处找出了那个硬纸壳的文件夹,上面写着:河水浴场。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这些照片了。我细细审视着每一个细节,试图使自己重新进入这个背景,一切都是从这儿开始的。其中的一幅,我本来已经不记得,现在看起来却有一种恐惧和被吸引的混合感觉。看着它,这间房子的沉寂和我的孤独更加强烈。
照片是在遇见希尔薇娅的前几天拍的。上面是马纳河边一家饭馆的街座。支着阳伞的桌子,浮桥,垂柳。我努力回忆着:是施尼威的“老克罗多什”饭店吗?还是拉瓦莱那的“蓝亭”或是“乔舍姆岛城堡”饭庄呢?记得当时我拿着莱卡相机一直退了很远,以便使人和景色显得更自然。
最远处靠近浮桥的一张桌子上没有阳伞,两个男人并排坐在那儿,悠闲地聊着。其中一个是维尔库,另一个呢,我立刻认出来了,就是那个对我们自称尼尔而实际上叫保尔·亚历山德里的人呀!看见他坐在马纳河边,真是不可思议,就好像看见虫子天生就长在水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