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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第1页)

夜寒风凉,容迎初拢一拢衣襟,缓步往前走。远远只见马氏一家其乐融融,马大人满脸宠溺,唐姨娘笑逐颜开,马灵语靠在亲娘怀中娇笑连连,不知人间愁滋味。

容迎初欷地注视着这一幕,徐徐道:“掌上明珠似的一个姑娘家,虽生为庶女,却比嫡女还要金贵。可这不一定是福气,女孩儿家真正的福气,是他日能觅得佳婿举案齐眉,翁姑宽和体贴;若嫁为人妇后,还能笑得如此开怀,方是真正的福气。”她轻轻一哂,笑得别具意味,“若是知道自家视若珍宝的女儿是他人谋算中物,稍有差池,女儿的终身幸福便毁于一旦……可会愿意拼尽全力应对变卦,甚至付出任何代价?”

秋白不免自觉挫败,怎么自己总是跟不上主子的思维呢,真是半点也猜不透主子意欲为何,亏自己前世还经历过不少办公室政治,关键时刻却搞不清楚重点在哪里,看来要在这高门大宅里混得开,还得跟着主子多学着点。

容迎初心中自有计较,暗自思量着,对秋白道:“你去盯着周元家的,有何异动,你便仔细记下,不必再叫我了,免得惹人注目。”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纵然羽翼未丰,要好生把握这当中的风吹草动,尚绰绰有余。

从从容容地返回到席位上,台上正唱着柯大老爷所点的《穆桂英挂帅》,英姿飒爽的旦角儿头压金冠,铁甲威武,唱念做打,字字铿锵。

台上粉墨登场,台下步步为营,不过都为极力演好一出戏罢了。

柯弘安已然不在座上,容迎初抬头看到自家相公正站定在不远处的一围席桌旁,向来吊儿郎当的他此时谈笑风生,只因他此时攀谈的对象正是威名远播的骠骑将军韦英,有意与他这位柯家嫡长子结亲的未来老丈人。

韦将军豪气万丈,站起身与柯弘安碰杯,一饮而尽,接着又爽快地再斟满一杯,拍着柯弘安的肩膀说了几句什么,两人一同干了酒,相视而笑。

容迎初舀了一勺燕窝汤喝了,扬眸看向坐在韦将军身旁的女子背影,只依稀看到穿着宝蓝色素纹绣花袄的纤纤身姿,以及她发髻上那两朵鎏金掐丝点翠鲤鱼簪潋滟的流光。听侍候在她身后的婢女称呼她为“小姐”,便知她正是韦将军的独生女儿韦宛秋。

容迎初看着柯弘安对韦英那副殷勤的模样,口中的珍馐百味竟只觉寡淡,她垂眸看到汤水中自己脸庞的倒影,没有半点神采,也没有属于她这个身份应有的贵气,她需要咬紧牙关披荆斩棘地自寻出路,仅因为她卑贱的出身。

出身是她在这大宅中生存的负累,却也是可以为之一拼的缺口,这是一条注定只能向前不能后退的路,她不介意接受施舍,也不介意巧取豪夺,她可以孤注一掷,却不能一无所有。

你们既以践踏我为乐,他日我必定双倍奉还!

宴席持续了两三个时辰,柯老太太早已告了乏离席,陆续亦有人告辞而去,苗夫人和戚如南便开始安排散宴送客诸事。

马灵语随爹娘离去之前,特地来向容迎初告辞,笑吟吟道:“我们可说好了,来日必定得寻了由头碰面说说话儿!”

容迎初亦笑道:“一言为定。”她心里知道,这个碰面的机会将要来临了。

返回南院厢房时,已是午夜时分,容迎初却全无睡意。秋白在宴会上奔忙了一夜,虽觉疲惫,却因探知所得的事过于出乎意料,又心急想知主子的打算,便显得精神奕奕的,等静枫和亦绿伺候过容迎初净脸盥沐后,她小心地掩了门窗,方对主子道:“果不出奶奶所料,大太太后来还真的出手了。”

容迎初就着秋白的手脱下了外面的桃红撒花风毛缎袄,先不说话,只听秋白往下接着道:“二太太那一桌子还在看戏的时候,不知怎么,二太太突然吩咐了她房里的妈妈回西府里去取东西,周元家的也遣了小丫头去跟着,等那妈妈回来,手里拿着一个锦盒,不知里面是什么。那周元家的听了小丫头的话,脸上并不好看,急急地就去回大太太了。我原还犹豫着要不要跟过去看看,却又听到二太太跟旁边的妈妈说,稍后再去见一见唐姨娘,把这件东西交到唐姨娘手里,也算是定了。我听了那话,再想想周元家的反应,料也可知,那东西必是给马家小姐的定亲信物了。”

容迎初换了一袭家常的月白色绸缎长衣,不紧不慢地问道:“这定亲信物可是没能送出去?”

秋白连连点头道:“大太太显然是早有防备,周元家的这边才过去,不到一盏茶工夫,便有婆子来报二太太,说是西府里的几个管事妈妈不知道怎的竟闹起来了,这下正吵得厉害呢,一群人只嚷嚷着要到前院来找太太们评理,可真真不得了。二太太听了,也生怕事闹大了会失了颜面,便随那婆子回去了。这一去,直到席散了也还没回来,自然是被那边给绊住了。”

容迎初颔首,赞赏地望向秋白,拉她坐下来,和声道:“丫头,今晚辛苦你了,又要周全好三弟妹派下的活计,又要为我探听这些,更要小心掩饰不被察觉,你能做到可真是一点都不简单。”

秋白虽也不是第一次接受主子的表扬,可心里还是觉得受用,虽然没能跟上上级的思路,但毕竟还是超额完成了任务,怎么说自己也不算太菜了,辛苦也是值得的。兴奋之下又语出惊人道:“我看《无间道》多了,当然也就知道怎样当一个成功的卧底。”

容迎初自然是听不懂她的怪话,遂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在看佛经?好了,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我不明白你什么卧底不卧底的,但也该回去卧下休息了,明天还有要紧的事呢。”

秋白这才觉得确实是累了,便不再多说,告退出去了。容迎初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当中的头绪可真是纷乱,一不留神,就会错过最为关键的那一点。

这一夜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脑中思绪万千,思量了许多可能的做法,却又一一推翻,直到天蒙蒙亮时,她方暗暗定下了念头,此举无疑是剑走偏锋,倘若刺中了要害,她便可一朝翻身,扭转局面,然而要是算错了这几人的心思,她便是满盘皆输,再无可转圜的余地,只能任由苗氏捏圆搓扁了。

她一生的命运输在爹爹那落魄的赌局之下,要想改变前路,只能由她自己豪赌一回,一局定输赢。

清晨时分,秋白和紫文几个如常进来为容迎初梳洗,一切完事后,容迎初对秋白和静枫几个道:“你们先出去,我和紫文说说话。”

秋白是有点意外的,但并没有过多迟疑,和静枫、亦绿收拾了东西便退了出去。

容迎初让紫文在自己跟前坐下,亲自为她倒了杯茶,紫文如今对她也算是较为顺从,眼见她如此,忙道:“大奶奶要是有何用得着紫文的地方,只管直说便是。”

容迎初看似不经意地道:“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不过是我进门时日不长,对府里一些事也不甚了了,心里有好些疑问,说穿了不过就是我闲下来了没事跟你叨叨几句,你若是知道,只管随便点拨我几句,要是不知道,也不打紧。”

紫文笑一笑道:“大奶奶有何疑问?紫文必定知无不言。”

“昨夜各房人向大老爷祝寿时,二老爷因故不能回来,我眼瞅着老太太和大老爷脸色都不好,又听二太太讲的那些话,只觉得惊心。按说这是家府大宴,二太太如何会不顾大老爷的颜面呢?这当中可是有何缘故?”

紫文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想来这样的场面也是见多了,只平静道:“二老爷当年进士出身,本指望着大老爷代为上下打点,谋求在京中授官。后来不知道这当中出了何差错,此事竟然没成,大老爷许是一时公务繁忙,也没有及时告诉二老爷。隔了一段时日,等宜州上任的文书都下来了,二老爷才知道大老爷并没有帮他办成留京的事,自此两位老爷便生了嫌隙,东西两府间的来往也少了。”

容迎初恍然大悟道:“怪道二太太那样讲话,大老爷也只是忍着没有做声。”

紫文道:“这还不算什么。想当日二老爷知道要赴宜州上任后,在大老爷书房里吵得沸反盈天的,又砸了好些东西。想这二老爷性子素来是温温吞吞的,莫说是对老太太大老爷了,就是对下人,也从来不会说一句重话,那日竟然怒得失了方寸,我们看着也觉得心惊胆战。后来听大老爷的管事王洪说,大老爷半句也没有回应二老爷,就那样任由二老爷骂了,最后还是老太太亲自来劝,才把二老爷劝回去了,不然还不知道要闹到何等境地呢。”

容迎初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原来两房的老爷有这样深的恩怨,也难怪二太太对大太太说话冲撞了。”

紫文嘴角轻轻一垂,道:“二太太对大太太这样,却也不全是因为二老爷的事……”话至此处,她警觉地看了容迎初一眼,立时止了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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