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夫人板下了脸来,冷冷道:“我倒没有安大奶奶这般的心胸见解,在我们赵府中,从来听不到这些尊卑不分的言语。我的长媳是相国府的千金,侍奉相公和翁姑的礼数周到又贴心,面面俱到。每日天未全亮,她就会候在我院子外头等着向我请安,伺候我用早膳。她可也是你们口中的玉女来仪、娇养玉堂中!”
这边厢正说到交关处,那边厢却是一片浮于表面的融洽。
韦宛秋捧起青瓷茶盏啜了一口普洱茶,微笑着对柯菱柔道:“柔丫头,你前儿不是说要给夫人看什么字画的?还不拿出来交给夫人?”
柯菱柔忙从侍女语山手中取过一卷宣纸,呈到孟夫人面前缓缓展开来,软声侬语道:“我最近除了跟随苏绣名手平三娘子学绣外,还潜心临了王献之的字帖习写草书,可我总觉得我这草书笔风稍嫌杂乱,我自身习字又资质有限,正苦恼呢。后来听说冯家三公子一手狂草龙飞凤舞,杂乱中又有章法,堪称出神入化,我就寻思着,趁着这次夫人过来听戏,我把我这字交给夫人带回去给冯三公子看一看,究竟问题出在何处。只不过这样一来,不知会不会惹夫人和公子见笑?”
孟夫人耐着性子听她说了这一段,又随意扫视了一眼她手中的字幅,客气道:“柔姑娘言重了,这幅字不错,哪里会见笑呢?”
柯菱柔听到夸奖,满心欢喜,看了苗夫人一眼,方笑盈盈道:“多谢夫人不嫌弃柔儿的字,还要劳烦夫人把这字带回去给三公子看,柔儿就等着三公子的指点了。”
苗夫人看孟夫人并未马上应允,便笑着搭言道:“我们家柔儿最近倒是静下心来写字了,用心是好,可也不必太沉迷了,看你这样缠着夫人,是不知道人家冯三公子平日里公务繁忙呢!”
柯菱柔顺着母亲的话露出羞赧之色来,讷讷道:“是柔儿不好,太过心急,叨扰了夫人。”
孟夫人听她们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的,一时倒也不好推拒,只得道:“不妨事,帮柔姑娘赏析一下这幅字,也费不了多少工夫。”
苗夫人吩咐下人把那字幅为孟夫人收好,方含笑道:“说起赏析字画,我倒有个主意,柔儿这幅字送到三公子手里,待公子品评过后,不如让公子把见解用草书给柔儿回一封信,也好让柔儿看到公子的上乘书法。”
孟夫人闻言,心下明白苗氏的用意,不过就是想着要帮自家女儿牵线,一意撮合柔姐儿和她家淮儿。只不过礼数之限,终究是要经过父母之命,如今所为,就是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先认同柔姐儿,好一步一步落实柔姐儿代替芷姐儿嫁到他们冯家的事。
依着她前次与柯弘安夫妻的商谈,原该是坚持只认芷姐儿没错,但是眼下他们夫妻如何又会与华夫人走得这般亲近?这两天内柯弘安虽说也曾来找过他们表明该有的立场,可是终究赵太师在官场势力雄厚,一心想着有所作为的安大爷,未必不会顺水推舟、见风使舵。
孟夫人心中暗自思量着,眼光不由飘向了柯弘安他们所在的方向——是否应该继续相信他们?
韦宛秋看到柯菱柔急切的目光,轻轻一笑,道:“夫人怜柔丫头用心,想必是愿意让冯公子亲书指点的。话说回来,一直听闻冯公子文采斐然,咱们柔丫头知书达理,和冯公子也称得上志趣相投了。”
孟夫人略有迟疑,只浅浅含笑地向她们颔首以示回应,始终没有出言给予明确的答复。
苗夫人知道还要费一番工夫,便对女儿道:“你前儿不是还绣了一个香囊,说要送给夫人做见面礼吗?光顾着给夫人看字,倒忘了这事了,还不赶紧回屋子里拿了来?”
支开了女儿后,苗夫人也不再绕弯子,只温然道:“今日我特意把夫人请到府里来,除了让夫人欣赏好戏外,主要还是想跟夫人好好商量一下儿女的亲事。上回咱们碰面,我曾跟夫人提过柔儿的事,这又一段日子过去了,不知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孟夫人婉言道:“柔姐儿是个好姑娘,承蒙夫人这般看重咱们家犬儿,我原该感激夫人才是。只不过……只不过夫人也知道,我当日所下的帖子,意在你们家四姑娘,这样岂不是委屈柔姐儿了。”
苗夫人笑道:“我以为夫人担心什么!芷丫头的事,夫人也该心中有数了,原是赵家这边有意在先的,夫人虽早早递了帖子进来,可还是晚了一步。我们素来久仰冯公子的才学,正遗憾呢,这么巧咱们柔儿又与冯公子年纪相近,志趣也相投,这不是天意是什么?夫人难道不想成全这一宗美满姻缘吗?”
孟夫人心下踌躇,迟疑着道:“话虽如此,但是……事关两个孩子的终生,我也没料到今日夫人会提起这事,不如还是容我回去跟我家老爷好好商量一下,再给夫人一个准信儿?”
苗夫人想了想,只觉得不能轻易错过今日的机会,便道:“夫人说得是,这是儿女的婚姻大事,自然是要跟冯老爷商量的,不过我寻思着,娶妻求淑,娶妻娶德,娶妻娶势。冯公子正值仕途亨通之时,身边需要的正正是一个才貌兼备的淑德良人。柔儿自小聪慧,深得我家老爷的喜爱,来日柔儿觅得佳婿,若再得老爷的悉心扶持,必定会更上一层楼。夫人,我话至此处,若有失礼,也请夫人不要笑话。但夫人是明白人,这样的道理应该不言而喻才是。”
孟夫人本已心怀犹豫,此时听得苗氏这一番话,心思更是摇摆不定起来,她垂首沉吟片刻,抬头正想回应,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周元家的脸色慌张地过来对苗夫人道:“大太太,华夫人不知怎的突然发作了起来,我们和三奶奶都劝不住她,现下直说要打道回府呢!”
在苗夫人费尽心思想要说服孟夫人之时,柯弘安和容迎初这边厢亦翻起了轩然大波。
自华夫人说出了她管教媳妇的能耐后,容迎初淡淡一笑道:“夫人规矩严明,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不过更让我们佩服的,还是夫人的教子有方。敢问夫人,赵家大公子为何能迎娶堂堂相国府千金为妻?”
柯弘安不等华夫人回答,便微笑着插言道:“内子对相国府千金一事不甚了解,我倒是知道得很清楚,想当年相国爷郑公对其嫡长女可是视为掌上明珠,郑家大小姐自小养尊处优,自视甚高,甚至不愿意遵从寻常的定亲之礼,她自出一副上联,要求前来求亲者,无论是何等家世,均须能对出下联方可与之交换庚帖。”
容迎初作出一副惊讶模样,“呀”一声道:“我原还道相国府千金本已是金贵非常,听相公这么一说,原来还有这么一道难过的门槛!那我更要听一听当年赵大公子是如何过五关斩六将地娶得佳人了!”
华夫人不知当中用意,还道他们是被震住了,目内不由泛起一抹骄傲来,语气更显高高在上:“我家融儿虽称不上才高八斗,却也是自幼勤读诗书,更有见识非同寻常世家子弟,区区一副对联而已,怎能难倒他?再有,安大爷你所知的也并非事实,我长媳并没有外间传闻的骄矜自傲,那副上联也非她之意,而是亲家郑公亲自所出,不过是要考验来求亲者的才学和诚意罢了。我家融儿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容迎初故作恍然大悟状,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夫人的长子也称得上是颇具才学了。请恕小妇人见识浅陋,不知赵大公子现官居几品?”
华夫人不屑地瞄了她一眼,语带自豪:“好说了,我家融儿现是从五品礼部员外郎。”
容迎初一拍手掌,赞叹道:“果然是青年才俊!堪配相国府千金绰绰有余!也难怪玉女来仪,也愿屈膝遵礼奉茶于翁姑。还有夫人的嫡三公子,听闻亦是聪敏过人,如今虽尚年幼,来日必定别有一番作为!这正是我刚才所说的,佩服夫人教子有方呢。”她的笑意渐渐带上了一丝嘲讽,“才子自是配佳人,佳人贤淑孝顺,尽心侍奉翁姑是不必说,只不过……不知夫人的嫡次子又如何?”
华夫人脸上的骄傲顿时一扫而空。
柯菱芷这时轻轻开口道:“听夫人说了这么多赵大公子的佳话,我也想听一听赵二公子的事呢。”
华夫人脸上阴晴不定,冷眼瞪着她道:“你想说什么?”
柯菱芷抬一抬脸,道:“赵二公子可是像他的长兄一般,自幼勤读诗书?”
华夫人沉下了脸来,抿紧唇一言不发。
“可有非同凡响的见识和眼光?”柯菱芷慢慢地定下了心神,冷静地一字一字追问,“如果我爹爹也出一副上联考验求亲者,试问赵二公子能不能如他的兄长,不费吹灰之力,轻易拿下,不在话下?”
眼看华夫人面色涨紫,柯菱芷仍一步不让:“赵大公子官居从五品礼部员外郎,那赵二公子呢?大嫂说夫人教子有方,我可真想知道,夫人所出的三子,可都是人中龙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