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澜就好像一头脱离了狼群的孤狼,默默蛰伏在敌人身畔,等待着最合适的时机好给敌人送上致命一击。
敏若凭借脑洞推测出她可能要做的事,也因为一点好奇一直默默地关注着黛澜的行动,到目前为止,黛澜好像仍在等候时机的来临,但她又一直在动作着。
在皇贵妃身边,她做到了一个妹妹应该做的一切,纵然沉默寡言,对皇贵妃的身子却十分上心,与太医沟通病情、再到日常羹汤药剂,处处仔细无微不至,又不爱出言表功,可这世上有几个人是瞎子呢?行善事而不贪功,更加人高看折服。
不到一个月下来,皇贵妃身边的一批人马提起她便满口都是称赞誉美之词,尤其满心满眼都是皇贵妃的杜鹃,待黛澜更是恭敬远过对茉雅奇。
皇贵妃原本是想将妹妹接到身边,比在家里乌烟瘴气的舒坦——黛澜已至嫁年,再在庄子上住着就说不过去了,佟家本来打的是将她带回去快些说人家嫁出门的主意,为此还特地向康熙求了恩典,以黛澜身有疾恙而免去选秀直接议婚,对外则宣称是皇家恩典。
然而现在那桩婚事没了,佟夫人看黛澜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却也不可能将黛澜再送到庄子上去。皇贵妃自没了女儿,心便更软了,从前与黛澜没什么姊妹情还能护她一把,如今更是仔细为黛澜思虑了一番,决定将黛澜接进宫中来。
一来聊解恰逢不幸的抑郁之情,二来在她身边刷点好名声。她再扒拉扒拉人家,给黛澜寻个条件合适的人家,大不了嫁过去与人做继母,对有些人家而言,继室无所出反而免去了许多麻烦,到时候请康熙赐婚,她再赐些嫁妆给黛澜,便面去了许多人背后的口舌是非。
按常理讲,她这个与黛澜关系生疏的嫡姐,是无需插手这么多的,佟夫人也说她算是仁至义尽了。正因佟夫人这话,皇贵妃才愈不爱见佟夫人。
自来到畅春园中,一来佟夫人不能常常从京里折腾过来叨扰;二来无需为那些繁琐的宫务而耗费心神,又有妹妹陪伴在侧、四阿哥时时孝顺,皇贵妃的心情逐渐转好,病症似乎也略有消减。
午后天地冥静,因嫔妃们多有歇午觉的习惯,园内宫人均不敢高声言语,皇贵妃所居院落中更是连一声蝉鸣都不闻。皇贵妃午睡起身,没唤宫人服侍,径自披衣下了床,推开门便见黛澜坐在外间窗边摹帖,写的是小楷的《灵飞经》,笔下字迹端正清丽,落笔有力稳健挺拔,却又隐有潇洒之风,本应很矛盾的两种风格在黛澜笔下却如清风流水一般自然。
都说字如其人。
她驻足原地,静看了一会,因黛澜轻咳出声,她才轻轻递了盏茶过去,并道:“叫太医与你看看吧,总是这么咳着不是事,你才多大呀。”
黛澜好像才发现她一般,匆忙起身回头,将茶盏接过放在桌上,冲她福了福身,“皇贵妃。不妨事,原是我夜里贪凉,窗开得大了些,又在窗边吹风,带了丸药,略吃些就好了。”
皇贵妃眉心微蹙,“不好不当回事的,下晌太医来请脉,叫他也给你瞧瞧……你今儿下午是要去贵妃那吗?”
“是,贵妃说要给七公主攒画册,让我过去帮着调色。”黛澜道。
皇贵妃恍然,“那也罢,你照常去吧,明日一早叫太医给你瞧,正好开了药,咱们两个一处吃。……贵妃看着不好相处,其实是最与人为善的,你不招惹恼了她,她就不会为与你为难,你与她多相处些,没有坏处。”
黛澜轻声应了是,皇贵妃又浅浅交代几句,见黛澜安静内敛的模样,她按着微微蹙起的眉心,将心内的感慨唏嘘压下,道:“时候差不多了,贵妃也该起了,你过去吧。天儿热,乘辇轿去,罄音——”
自殿外入内的罄音欠身应下,带黛澜离去,皇贵妃在她原坐的那把椅子上坐了,轻翻着她摹写的经文,半晌无言。
杜鹃不知何时捧着茶碗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四格格才去园子里折莲花去了,您昨儿不算说贵妃宫里那插瓶的花好看吗?两位格格带您用心真是没得说的。”
皇贵妃道:“茉雅奇自幼养在额娘那,又是打小被教着……的,在我身边又怎会不用心?我只是……罢了,你细细地问黛澜身边的丫头,将黛澜的症状记下,下午许平之来请脉的时候说给他,明日一早,叫他先给黛澜瞧瞧。”
杜鹃将皇贵妃的吩咐记下,笑道:“五格格虽寡言少语的,细心之处真是没得说,新换的羹汤方子您用了之后睡得都香来了。”
她越是这样说,皇贵妃心里越是静不下来,最终将那一叠写好的经书合上撂在桌上,闭眼长长叹了口气。
养乐斋里,敏若午睡起来,正和瑞初吃点心,黛澜去得很巧,敏若先命人端了冰茶来与她消暑,才笑着叫人再端一碗冰酪来,道:“你来得可是巧了,再晚一点,这碗冰酪我就赏人了。”
宫内常做的冰酪是用碎冰合着牛羊乳、鲜果汁子做成的,但这个时节的冰都是冬日挖的河中冰存下的,哪怕皇家用,挖冰的时候再谨慎选择,化开之后水里也难免沉淀些泥沙,虽然刨成冰沙之后已看不清了,敏若还是吃不惯,故而她宫里的冰酪一贯是冰过的酸奶拌水果。
不要瞧不起水果捞,总比吃沙子浮灰好,夏日里的甜瓜属实清甜爽口,又有熬过的桑葚、腌的枇杷、新鲜的桃子、爽脆的果藕菱角,拌在酸奶里都别有一番风味。
黛澜少见地弯了弯唇角,“您还要用我做事呢,若连碗吃的都舍不得,我可去了。”
“瞧瞧,黛澜也会开玩笑了。”敏若又叫她尝新做的豌豆黄与枣泥桂花馅的山药糕,这会最毒的日头还没过去,敏若是作画也懒得动,打算等黄昏前后,天气凉爽了再铺开家伙事去园子里。
她一面轻摇着团扇,一面道:“你怎么这会子来,外头的日头正毒着呢,其实申时前后来就好了。”
黛澜吃着点心,听她问话,放下手中玉著,端坐着道:“皇贵妃歇午觉醒了,说起下午的事,我说您喊我来替您调色,她便叫我过来了。”
敏若笑道:“得谢谢皇贵妃,送给我这么大一妹妹干活来——”
不过看着黛澜提起皇贵妃时一如既往冷淡的神色,与平静的好像在说什么与己无关之事的口气,敏若心里微动,忽然想,今日黛澜对皇贵妃,与旧日她对先后,哪个真心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