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再后来,到乾隆时期,禁止缠足令就是完全只针对满人的了,那时此令的作用与其说是打压汉文化,不如说是要区别满汉。
学史时,清初那段历史敏若其实不大好在宫里光明正大地对孩子们讲——站在她的角度上讲那段史,很难没有怨愤气怒,人在屋檐下,为了保命最好还是低调行事。
所以她只将文字记载给了孩子们让她们自己参读,雪霏读书时还没觉着有什么——她毕竟生在爱新觉罗家,等成了婚,走出紫禁城深入民间,见到的人、事多了,她才真正察觉出有哪里不对。
然后就是抑制不住的……骂祖宗的冲动。
他们自以为缓释民怨的方法,其实无非是留下了一条口子,然后让无力反抗、也被血吓得再没有胆气反抗的男人们,将自己被强制剃发易服的不满顺着这条口子通通向女人们宣泄出去罢了。
而今汉族女子中的缠足之风,又岂是“盛行”或者“风靡”二字就能够完全形容的?
她借宿在农家时,亲眼看六七岁缠足,因为挣扎反抗激烈而被捆在椅子上的小姑娘用力用头去撞门墙,看着家家户户女子“行举袅娜移莲步”。
看到那个小姑娘的那一刻,她想要抄刀向强迫小女孩缠足的夫妇,但她又清楚地知道他们两个也不过是无力反抗世道风气甚至强权弱者,那她唯有抄刀向更强者。
她生在爱新觉罗家,是她的荣光,又何尝不是……她的罪孽。
可抓住江山之后,以全力不惜手段地稳住江山,似乎是理所应当的行为,从古至今,这样的事
情发生过不知多少,她只是亲眼,见证了一场血泪痛苦的余韵罢了。
少时读书,青年成婚,而后游历山水人间,雪霏从前偶尔帮姐姐们做事,也认为自己活得颇有价值了,但在那一瞬间,她意识到,她做的还不够多。
她心中为那个小女孩不平,为天下女子不平,为……许多人事不平,她想奋力争一把。
统治,一定要以强权压迫,而不能以仁和爱恤吗?
人,就一定要分出三六九等,男女尊卑吗?
雪霏不知道,她有些茫然,抬头看看天,再看看脚下地,然后选择在七姐的引导下,走上目前看来,最近、又最重要的一条路。
要办天足会,纵然有部分国策助力,但所遇阻力也会十分强劲。
雪霏自愿日后的几年里可能都不得潇洒,扎根在江南。看出她的决心之后,瑞初给她指出了一个能够成为她帮手的人选。
兰若。
兰若属实是个好人选,钮祜禄氏嫡支果毅公府出身,当代果毅公的同父妹,宗室命妇出身,又带着“守节”的“大义”,虽然瑞初、雪霏和兰若她们本身都没把那当做是什么好东西,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对如今的世情来说,这名分能够帮助她们行事。
在商谈此时,兰若道:“这名分如今好用,但如按照你们的设想,走出一段路之后,如果还想要继续走下去,这个名分却会成为阻碍。”
为了拉人上船,瑞初与雪霏相继找到兰若,“推心置腹”地促膝长谈,这会眼看就要一锤钉钉了,雪霏怎么可能让看好的苦力跑了,连忙道:“先将眼下的困境走出去才是正经,娘娘说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瑞初则淡定地道:“届时总有法子解决的。”
兰若看了她们一会,问:“你们可知,若走出这一步,就无法回头了?”
雪霏愣了一下,然后发现瑞初也安静地望着她,似乎也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雪霏极郑重、极认真地道:“我绝不后悔,亦绝不后退。如有违背,天地人神共弃。”
“那届时,我就有法子解决。”兰若吹了吹茶水,水雾袅袅升腾,一片朦胧雾气似乎给她清润温柔的眉眼也添上几分神秘的色彩,二人只看出她的眼神极清、极亮。
瑞初于是轻声道:“如有需要,请您随时提出便是。”
兰若笑了,“破局的法子
,只在我自己身上罢了。好了,说说去江宁,我都要准备些什么吧……”
听了瑞初转述她们的交谈,敏若静了好一会,忽然笑了一下,“她少年时安静缄默,瞧着颇为柔弱,没想还有这雷厉风行的本色。到江宁去,照顾好她。”
瑞初点头应是。
上了他们的船,自然一切待遇从优——可以说,除了上船了就轻易下不去之外,这艘船没有任何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