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还不过五更,观月将将替杜菀姝梳好发髻、换好衣衫,就听到外头的院子里传来响动。
云万里的住处不过是个二进院,他歇在对面,不用观星通风报信,杜菀姝在屋子里就听到了脚步声。她也不犹豫,起身之后扶了扶发髻,拎着裙摆就走到门前。
婚房“吱呀”一声,在寂静的院落里听得格外分明。
触及杜菀姝的身影时,院落中的云万里略感惊讶。
天还没亮,她就醒了?
走出来的杜菀姝换上了妇人发髻。云鬓高耸、乌发油亮,珍珠首饰简单点缀期间,配上竹绿衣裙,俨然已是新妇装扮。
这叫云万里怔了怔。
他从未想过自家院子里会走出这么一名纤细娟丽,如画般素雅窈窕的姑娘。院落简单质朴,反倒映衬她更加出尘,一时间云万里觉得自己着布衣的武人装扮,竟在自家院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哪怕杜菀姝是他亲自迎进门的,云万里也略觉自己多余。
云万里同女人说话的时机都很少,更遑论这般仿佛大点声就能惊走,仿佛天上人一样的娘子?不知道说什么便不说,云万里不想失言,只是简单点了点头,欲图转身离开。
然而杜菀姝却不打算这么放过他。
“夫君。”
柔柔一声呼唤,让云万里受到攻击般钉在了原地。
他难以置信又转过头来:她喊自己什么?!
杜菀姝踏着轻盈步伐走向前,停在云万里三步开外。她倒是敢抬头直视他了,杜菀姝的神态依旧端庄大方,怕是最严苛的礼仪先生都挑不出错来,可她那双总是如鹿般好奇清澈的眼眸中却酝酿着汹汹怒涛。
“敢问三娘究竟做了何事,”她开口,“招惹夫君如此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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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生气。
云万里回神,微微蹙眉:“没这回事,何出此言?”
杜菀姝:“除却做了无可挽回的错事,三娘实在是想不出缘由,能叫夫君嫌弃到连洞房都不愿踏进一步。”
笼子里娇养的小鸟,竟也有几分脾气。只是云万里没想到,她气的是他在新婚之夜没同她喝那杯合卺酒。
“你愿与我圆房?”云万里问。
“……这……”
杜菀姝的脸立刻就红了,原本汹汹气势顿时散了大半:“这,这也不是我愿意不愿意的问题,我,我是你的,你的妻子……合该……合该圆房的。”
方才那句“夫君”,就像是树上的虫掉了下来,钻进了云万里的心底,抓得他心房莫名发痒。而杜菀姝这么一说,细碎的悸动顷刻烟消云散。
那就是不愿了。
上次二人见面,是在书坊附近,云万里送她回了杜府。更换衣物时,他听到了杜守甫与杜菀姝在院落中的交谈。
父女之间的声音不大,但云万里一介习武之人,耳目到底是比寻常人聪明许多,他听得清清楚楚。
“我的三娘,在父亲心里他属实配不上你。”杜守甫亲口说。
御史大人赤子之心,对待云万里也是无可指摘。他请长子杜文钧亲自上门拜访,又在听闻云万里的过往后气得当场摔杯子。云万里甚至觉得,杜大人很赏识他,他亲口感叹云万里若不是遭了小人,必定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但云万里心里门清:这不意味着杜守甫愿意云万里做他的女婿。
当父亲的,总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过得好。杜家三娘子本应去当那惠王妃,在杜大人眼里,云万里是注定配不上杜菀姝的。
他出身低贱,官位不过七品,右脸还留下了无比丑陋的疤痕,他拿什么去配得上杜菀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