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威步出刑狱,本欲回到司徒府,耳朵里却又响起公孙衍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驾车驰向宫城。无论魏王爱听不爱听,身为臣子,他一定要将行将来临的危险禀报君上。
将近宫门时,朱威远远看到两个褐衣人站在那儿,其中一人正与人争执。
二人正是墨家巨子随巢子和弟子宋趼。他们昼夜兼程,踏破几双草鞋,方才赶到安邑。这日不上朝,宫门较往日冷清,但宫门两侧钉子般扎着的八个持戟甲士,却为冷清的宫门平添了几分威严。
随巢子走前一步,递上拜帖,朝甲士揖道:“烦请军士通报魏侯,就说齐人随巢子觐见!”
众甲士却似没有听见,也似没有看见,依旧钉子般持戟扎在那儿。随巢子略略一愣,正欲再问,望见一个军尉模样的从宫门内侧走来,上下打量随巢子和宋趼,见他们褐衣简装,脚穿磨破的草鞋,以为是贱民,语气甚是蛮横:“喂,那个老头,何事喧哗?”
随巢子再揖一礼,缓缓说道:“齐人随巢子求见魏侯,烦请军尉通报!”
军尉眼睛一横,厉声责道:“你个老东西,想找死咋的?我告诉你,这儿没有魏侯,只有魏王陛下!”
宋趼震怒,正要发作,随巢子摆手止住,转对军尉:“烦请通报魏王陛下,就说齐人随巢子求见!”说完,再次递上拜帖。
军尉看也不看即伸手推回拜帖,眼睛又是一横:“什么随巢子不随巢子的?你个乡巴佬知道什么叫做陛下吗?陛下就是天子,岂是你个乡野村夫想见就能见上的?”
随巢子轻叹一声,正欲转身走开,朱威已到近前,上下打量随巢子一眼,转向军尉:“怎么回事儿?”
军尉行个大礼,小声禀道:“回禀司徒大人,这个贱民欲见陛下,下官马上让他滚蛋!”转向随巢子,“老家伙,你再不走,大牢里关你仨月!”
朱威白他一眼,转向随巢子,态度甚是和蔼:“请问老丈,您从何处来?又有何事欲见陛下?”
随巢子深揖一礼:“回大司徒的话,齐人随巢子特来求见魏侯!”
军尉一听“魏侯”二字,极是震怒:“你个乡巴佬,找揍咋的?不是魏侯,是陛下!”
朱威瞪他一眼,转对随巢子:“老先生可是墨家巨子?”
随巢子应道:“正是老朽!”
朱威一揖至地:“在下朱威不知前辈驾到,失敬!失敬!”
军尉见司徒大人如此礼让,目瞪口呆。
朱威朝随巢子再揖一礼:“巨子请在茶房稍候片刻,晚辈朱威马上进宫奏报陛下!”转对军尉,“他就是闻名天下的墨家巨子随巢子前辈,你等好生侍候!”
军尉这也回过神来,不无尴尬地拱手揖道:“下官不知是随巢子大人,乞请原谅!”
随巢子亦还一礼:“老朽有扰了!”
朱威此番面见陛下,心里一直在打鼓。他知道魏侯的脾气,一旦痴迷进去,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且眼下陛下对秦公和公孙鞅信任有加,若是禀报河西有事,说死他也不肯相信。真可谓天遂人愿。朱威正不知如何劝谏,偏巧遇到墨家巨子。朱威推断随巢子此来,必为此事。依随巢子在列国的声望,陛下不会不听。
心中有了指望,脚底自也轻快起来。不一会儿,朱威就已走进正殿,问过当值太监,得知陛下正在御花园的凉亭里与上卿陈轸对弈。
朱威知道那个凉亭,遂大步流星地急急赶去,远远望见魏惠侯果在与陈轸对弈,赶忙趋前,跪在凉亭的台阶下面。
毗人瞧见,转对魏惠侯道:“陛下,朱司徒求见!”
魏惠侯啪地落下一子,缓缓说道:“哦,是朱爱卿,让他上来吧!”
毗人转对朱威,朗声宣道:“陛下有旨,宣朱司徒觐见!”
朱威起身,匆匆走上台阶,跪地叩道:“微臣叩见陛下!”
魏惠侯呵呵笑道:“爱卿平身!来来来,快来观局,寡人赢定了!”
陈轸亦叫道:“朱司徒,快来救我!”
朱威起身,走至棋枰(棋盘)前面,细审那棋局,果见一大片白子惨遭围困,眼见已成瓮中之鳖,回天乏术。陈轸似已经放弃抵抗,束手待毙。
魏惠侯不无得意地抖动一条粗腿,呵呵笑道:“陈爱卿,莫说是朱司徒,纵使神仙老子,救你也是难喽!”
陈轸两手一摊,现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轻叹一声:“唉,微臣本有一线生机,陛下方才落下那子,硬将这线生机掐断了。”
“不瞒爱卿,你这一片孤子,寡人早就瞄上了。本欲容你再活几时,不想你却放着生路不走,自寻绝路,如何怪得寡人?”
陈轸复叹一声,话外有音:“唉,微臣眼下的处境,简直就跟姬速一般无二!”
魏惠侯扑哧一笑,点头道:“嗯,这个比喻不错!说起卫公,前方情势如何?”
陈轸拱手应道:“回禀陛下,上将军神勇,大魏武卒锐不可当,连克卫国十余城邑,楚丘、帝丘不日可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