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前,大约在他们开始交往的第二年,盖比曾经带着罗伦去酒店开房。也没什么特殊的事,不过对刚刚开始谈恋爱的人来说,什么事都很特殊。他们早上没刷牙就开始接吻了,不过还没到开着卫生间的门小便的程度。酒店不错,只不过房间出乎意料的狭小。
“哦!”盖比把轻便旅行包丢在床上。他们带了一只轻便旅行包。“不错。”但是那声“哦”说明跟他的预期不符。
浴室几乎贴着床。没有地方放旅行包。不过倒是有个迷你吧台,十一美元的伏特加装在布娃娃大小的瓶子里,只比室温低那么一点点,因为这些迷你吧台的冰箱都不制冷。吧台上放着一碟杏仁巧克力棒、满满一筒迷你巧克力曲奇和两袋花哨的薯片,商标颇具复古风。对他们来说,对他们的关系所处的阶段来说,酒店具有强烈的性暗示意义。两人“嘿咻”完,把所有的东西都吃得一干二净:不新鲜的巧克力棒、咸味薯片。他们没有冰块,就把伏特加混在苏打水里。房间很小,但是景观不错。那天晚上,罗伦才理解那些房产销售列表上所吹嘘的景观。城市的灯光、公园的夜幕、交通信号灯的效果、人行横道的标识,全都一览无余。而且,在那样的高度,没有一点儿声音。远处有一架直升机,就连它的嗡鸣声都听不到。房间里很热,弥漫着性爱的气味。对刚刚走进房间的人来说,性爱的气味就像一头小动物,有一股晦暗不明、叫人不快的气息。他们把陈年切达奶酪味的薯片碎屑撒到了柔软而雪白的床单上,罗伦用手把床单扫干净。她爬在床上,盖比从她的耳朵一路吻下去,亲吻她的脖子、脊背、腰部、屁股、大腿、膝盖弯和脚跟。他们又做了一次。浴室里有台电视。她把电视机打开,里面正在播放一部她好几年都没再看过的情景喜剧,讲的是四个老女人住在佛罗里达州一栋房子里的故事。她一边洗澡,一边透过淋浴间湿漉漉的玻璃门看着电视,大约冲了十一分钟、十二分钟,或者十五分钟。她在淋浴间洗澡的时候,盖比叫了客房服务。一个留着卷发的矮胖女服务员笑容可掬地推着餐车送来了晚餐,这时候,盖比已经进去洗澡了。一份恺撒沙拉、一小块面包、两个乳酪汉堡、一大堆洋葱圈、一瓶解百纳葡萄酒。他把湿毛巾扔在地毯的小水坑里,光溜溜地爬上床,用手抓着沙拉往嘴里塞。他们看了一部讨厌的电影,吃了晚餐,又叫了冰淇淋圣代,十一点才睡觉。窗帘没有拉。第二天一大早,房间里阳光灿烂,不过他们喝得醉醺醺地睡过了头,后来因为逾期退房多付了房费。他们洗澡的时候,他又做了她一次。后来,他们穿上衣服,走出酒店,发现对市区而言,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星期天下午。
第一年,他们牵着手走在人行道上。盖比的学业结束了。他成了劳伦斯博士。他胖了二十磅。他马拉松跑了一半。他开始尝试素食。他在休伊特设计博物馆就职,决定不住在公寓,因为上下班很麻烦。他问罗伦要不要找个地方一起住。罗伦建议他搬到她的公寓。他欣然照办。他研究过罗伦带回家的食谱,学着做炒蛋,火开得很小,炒得非常慢。他撒尿的时候从来不会开着卫生间的门,倒是罗伦有时候会。
盖比想结婚了。他想和罗伦结婚。罗伦想听听自己内心的声音,那个声音会告诉她该怎么做,可是却什么都没听到。遇到重大的人生选择,你应该这么做:倾听自己的直觉,聆听发自内心的声音。她内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或者她的内心根本就不会发出声音。在罗伦的想象中,除了她,每个人都会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就像卡通守护神趴在他们肩上说“是”,或者“不”,或者“试试看”,或者“快逃”。她像祷告似的,尝试冥想以后的生活:换成夫家姓、生个孩子、买辆客货两用车、搬到河谷。严格来说,她对这些都不抵触,但是也不向往。
罗伦不知道该怎么做,不过,到了最后,不知道怎么做也是一种选择。盖比终于失去了耐心。两年前,他搬出了罗伦的公寓。走的那天,他弟弟来帮忙把他的东西搬下两段楼梯。刚开始那几个月,他会不时给她打电话。他们见过一次,两个人一起去喝酒,约在上东区一家酒吧。酒吧很普通,里面灯光昏暗,但是离博物馆很近,对他来说很方便,因为他搬到皇后区了。两个人见面本来应该轻松愉快,可是他们却像陌生人,像表兄妹,像两家世交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孩子。好像她根本不可能认识他,好像他根本不可能搬到她的公寓去住,好像他根本不可能跟她父亲握过手,他们两人喝了两杯,他就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他用力拥着她,眼角流下了泪水,然后,泪水竟然沿着他光秃秃的面颊淌了下来。他最近开始刮胡子了。他说:“不知道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然后说了句“再见”,就匆匆离开了。他走得太匆忙,都忘记付账了。她付了账,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