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沙拉说他喜欢卡车。可是卡车T恤?关于卡车的书?卡车智力游戏?真正的德国造塑料卡车模型?手工制造的木卡车?小塑料包装里五辆小金属卡车的玩具?画着卡车的睡衣裤?印着卡车图案的牙膏牙刷?卡车形状的记号笔?画着消防车图片的红色弹弹球?在沙盒或者海滩用的,带着一套小铲子、小耙子的绿色塑料卡车?罗伦不知道一个五岁的孩子喜欢什么,想些什么,或者在意什么。她不太确定,不过,可想而知,这个五岁孩子的家里有很多重要的收藏品:玩具卡车、卡车图书、绘有卡车图案的衣服、各种和卡车相关的玩意儿。
她最后买了一辆木头做的卡车,一个神气活现的绿色半拖车,拖着一辆简单的木挂车,上面拉着四辆小木头车,可是这些东西太便宜了,她还买了两本书,是讲图片和名称分类的。孩子们了解鹅颈拖车有什么用?不过书店的女孩坚持说这东西非常流行。她用带白色波尔卡圆点的亮蓝色包装纸把东西包好,一共三个盒子,看上去很不错,特别是塞在一个小纸袋里,又系上一个气球。按照人们喜欢买椟还珠的定律,亨利多半会被气球和纸袋吸引。
派对在他们家举行。那么大的地方,当然了!房子的后院是个简洁的长方形,但是前屋主两夫妇都是景观设计师,他们把院子的外形设计得独特而优雅。一座凉亭被葡萄架覆盖得严严实实,把厨房和院子连在一起。在令人陶醉的夏夜,她曾经跟沙拉和丹坐在那里共进烛光晚餐,看着院子里的烛光、石头露台、花园里整片的草药和后面高大的松树。那棵松树让房子看上去遗世独立,周围的房屋仿佛都不存在了。她曾经带马特来吃过晚饭,曾经带托姆来吃过晚饭。沙拉喜欢马特,不喜欢托姆。结果最后罗伦一个都不喜欢。现在那两个人已经被遗忘了,成了不同的、更为重要的往事的背景和脚注:她顺便来给亨利送圣诞节礼物,带来一背包的食谱,吃丹在铝箔包裹的砖头下面烤的烤全鸡。还有她第一次去看那栋房子的情景。马特开车送她过来的。那是三月份,树上还光秃秃的,房子显得空荡荡的,窗户裸露出来,屋子沐浴在惨淡的天光中,整座宅子看上去十分神圣安详,而且大得离谱,当时给马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玩具店离他们的住宅不远,她准备走过去。纽约的八月热得让人难受,空气又湿又黏,就连微风都是热乎乎的。沥青路泛着光,似乎在融化似的,街角的垃圾桶堆得满满的都是冰棒的包装纸和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气味特别刺鼻。大背包压得她肩膀有点儿疼——她给沙拉带来了最近出版的书,是关于如何给孩子营造创意空间的专著:墙壁上有黑板的游戏室、配备了蹦床和篮球场地的旧舞厅、做成海盗船式样的上下铺。很愚蠢,不过挺有意思。
罗伦按响了门铃。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有人应答,便敲了几下门,声音很大但并没有持续下去。她很口渴。
她从门缝里看到丹汗津津的脸庞被玻璃折射得扭曲了。丹还没顾上开门,先挥了挥手。“罗伦。”他说,“嗨!”
他有点儿气喘吁吁。丹这几年渐渐开始发福,不过看上去更像他自己了,就好像他一直在逐渐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汗水让他的头发看上去有点儿凌乱。他上身穿着一件蓝色的POLO衫,领口都褪色了,看来是特别喜欢;下身穿着一条卡其布的短裤,口袋里鼓鼓囊囊的。“嗨!”
“我们一直在纳闷你跑哪儿去了呢。”他说,“很热吧?快进来。”
“讨厌的八月份。”她说。房子里很凉快,前屋主安装了中央空调,这在这种褐色砂岩修建的百年老房里很罕见。房子里静悄悄的。
“讨厌的八月份。”他说着重重地关上身后的大门,把八月份关在了外面,那个月份不属于这里,“沙拉正在收拾。”
“收拾?”她跟在丹身后走下楼梯,来到地下室。楼梯直接通往厨房,厨房装修成了白色,十分明亮。
沙拉站在厨房工作台跟前。“你总算来了!”她说,“抱歉,这里一团糟。”她把棕色的半流体状的东西扫进洗碗池,皱了皱眉,洗了洗手,然后朝罗伦一摇一摆地走过来,抱住罗伦。她腰围已经很粗了,只能做做样子。
“哦哦!”罗伦想都没想就说,“你看上去——很棒。”确实如此,沙拉头发扎在脑后,身材臃肿,像北欧文艺复兴时期的画作,皮肤光滑细腻,带着顽皮的笑容。
“你是说,我看上去很庞大吧。”沙拉说,“我知道。还有六个星期就要生了。我觉得这孩子多半是个篮球运动员。”
“亨利在哪儿?”她看了看周围——厨房很安静。后面的游戏室里也没有声音。
“亨利睡了。”沙拉说,“派对十二点结束的。”
“该死!”罗伦说,“我还以为是两点结束。”
沙拉耸耸肩。“他可能还会再睡一个小时。这样也好。我们可以说说话。”
“我错过了整个派对?”她觉得自己很愚蠢。
“一个孩子的派对罢了。”沙拉说,“你什么都没错过。亨利累坏了,跑来跑去,又吃了那么多糖。还有那么多愚蠢的礼物。”
“糖?”罗伦把包放在厨房的操作台上。
“蛋糕在冰箱里。外面太热了,都要融化了。还有冰淇淋。很多,多得离谱。你自己拿着吃。”
“我得去把那些邮件处理完。”丹说,“罗伦,待会儿就不下来跟你说再见了。”他一路小跑回楼上去了。
“我来洗。”罗伦说。
“我才不跟你争。”沙拉摇摇摆摆地在凳子上坐下,“冲冲就行了。我们用洗碗机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