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自己对那些老旧残缺、色彩斑驳、没有生命的东西怎么会那么感兴趣,对那些到处发散着腐烂臭味的腐尸干尸怎么会有兴趣。但是,他和那些破铜烂铁、断砖碎瓦,似乎有着天然的亲缘关系,别人扔下的没用的,到了他手里,洗洗擦擦,渐渐就露出了它们或古朴或细致的花纹样。那些残缺不全的东西,他也捡来东拼拼西凑凑,三捣两弄,竟然就让他拼出一个栩栩如生的物件来。
那些老文物贩子,不得不由衷地佩服他。
每掘开一座墓,只要他知道,不管多远他都会赶去。在那些寂静冷漠、月黑风高、天寒地冻的夜里,他跟掘墓人招呼过后,就跳进那又深又宽的墓坑里,围着那些干尸枯骨,一遍遍地转,这里抠抠,那里掏掏,有时他会蹲下去捡那些遗漏在土中的小块麻布片、丝绸片,或是一小块瓦片、陶片。注视着那些残布碎瓦上的美丽纹样,他会久久地出神。他想,躺在这墓中的枯骨,生前是否很美丽或者很勇猛,他们一定拥有很大的草原和田庄,一定有很多的牛羊和马群,有很多的奴仆,不然他们怎能拥有如此大的墓室和那么多精美华丽的随葬品。可是,他们活着的时候快乐吗?他们有没有被欺骗过?他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
他兀自这样沉思默想,一蹲就是大半夜。
只有这时他才能忘掉背后那双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的这个癖性,却被那些文物贩子和盗墓贼视为灵性神性。
踩这条道的都迷信,他们愿意相信他。因此,大小活都愿意招呼他一声,他来了他们心安,阿三也几乎没有失手的时候。
后来,阿三通过朋友引路,趟出了海南这条道,他忽然就决定辞职到海口来。
当时,他只有一种感觉:逃,逃离那背后永远追随注视着他的冷冷的目光,逃离那个带给他耻辱的地方。
他带来了老婆孩子,在机场东路租了二室一厅,把她们母子仨安顿好,他只负责供给她们生活费,并不去住。他自己又在光明路18号另租了一间独住,直至后来有了阿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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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不要永别(35)
有了阿香,有了甲板上的那一滩血,他才又觉得自己还是个男人,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89
这天晚上临近11点,李伟接到Call机,是他的前老板刘亮Call他。李伟匆匆嘱咐了我一句,就出门了。直到半夜两点多,他才领着刘亮,喝得醉醺醺回来了。
在灯光下,我看着三个月不见的刘亮,觉得简直像见了鬼一样。
原先刘亮是一个清秀俊朗的小伙子,二十七八岁,湖南人,比李伟还小两三岁。大学毕业后,他先在广州、深圳的几家电子公司打工。积累了一些资本后,正好赶上海南建省大开发,他觉得这是个机会,凡事要占先才好做,就只身到海口成立了一家电脑公司。说是电脑公司,无非是租间门脸房,摆几台样品,请两个业务员,然后和各电脑代理商谈代销,谈优惠价,这边找买家,成了,从代理商处拉货到店里,再送到买家手中,赚中间的差价。
利虽薄,可小伙子做事勤快,人缘好,不管和代理商还是买家,都有着良好的关系,朋友也越来越多,生意也越来越好。他待员工也宽厚,薪水提成都比别的老板高些,因此,那些员工也愿跟着他干。李伟走,是因为他觉得在那里干赚钱太慢。刘亮明白他的心思和志向,也就没为难他,在两年的主雇关系中,他们俩早已处成了朋友。
现在,刘亮的脸竟尖瘦得像一张老鼠的脸,整个人蔫得像霜打了一般。
我心中不安起来。
我赶紧端来椅子让刘亮坐下,又倒了两杯凉开水,一杯给李伟,一杯给他,然后默默地站在旁边。
“叶儿,你去铺个地铺。”
我在电脑间用竹席和毛巾被铺了个地铺,李伟扶阿亮去睡在里面的床上。阿亮没有推辞,一头倒在了床上。
这一晚,我和李伟睡在外间的地铺上,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醒来,却不见了阿亮。
李伟跳了起来,对我说:“叶儿,快把存折给我。”
我从简易衣橱的T恤底下,找出存折,交给李伟。
李伟连头也没梳,口没涮,脸也没洗,转身就跑了。
我知道他是追刘亮去了,刘亮肯定是出事了。
这一上午我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我顾不上吃饭,忙跑到公用电话亭Call李伟。李伟说没事,他已经找到了刘亮,陪他在幼儿园接了孩子,买了船票,送他们上了回家的船。他给了刘亮二千元,做回老家的路费。他还告诉我,刘亮这次被骗走七十多万,三十多万是他自己的,还有四十多万是借来的,现在几路人马在追他。
刘亮在海口干了三年,除了挣了个广泛的业务关系网和三十多万元钱外,还在解放路买了一套二室一厅,把老家的老婆孩子接来了海口。一时他成了他们老家的传奇创业英雄。
刘亮的理想是能做国际或国内某一个电脑品牌的海南总代理,这样公司才有迅速滚动起来的基础。
正好其时有一个台湾商人,自称是XX电脑的亚洲一级总代理,要在大陆每个省发展省级独家代理商,海南的代理商押金七十五万。这个人的公司租住在海口滨海大厦,那是个五星级的饭店,气派堂皇,很有实力的样子。同时,他在报纸和电视台集中做了一个星期的广告,一时应征者很多。
刘亮也想做,直觉告诉他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也许公司从此会有一个飞跃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