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问她:“你丈夫在哪儿?”
“在美国。”
“他在美国做什么?”
“当沙皇。”
“犹太人怎么能在美国当沙皇呢?”
“在美国又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她答道。
——尚勒姆·阿莱切姆,1900年左右[1]
我敢说,普天下给人家当仆役的爱尔兰人比比皆是,他们开始在各地取黑人而代之……这是普遍现象,世界各地几乎没有一个仆役不是爱尔兰人。
——A。H。克拉夫给卡莱尔的信,波士顿,1853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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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最伟大的一次移民浪潮始于19世纪中叶。移民的具体情况无法确知,因为那时的官方统计数字反映不出男女老幼在国内乃至在国际之间流动的全部情况。从农村涌向城市,跨地区以及跨城市的人口流动,漂洋过海的移民,前往边远地区定居的人们,如此等等,川流不息。至于流动的方法,现在更难以说清楚。尽管如此,有关这次移民的大致轮廓还是可以勾画出来。1846—1875年间,约有900多万人离开欧洲,其中大部分到了美国。[3]这个数字等于是1851年伦敦人口的四倍。在此之前的半个世纪里,离开欧洲的总人数不超过100万。
人口流动与工业化形影相随。现代世界的经济发展需要大量流动人口,而新式改良的交通条件又使人口流动更加容易、更加便宜。当然,现代经济发展又使世界能够养活更多人口。在本书所述时期发生的大规模迁徙并非突如其来,没有征兆。早在19世纪30和40年代,就已有人预测到不久必定会有大迁徙爆发(见《革命的年代》第九章),然而预测毕竟是预测。原本还是潺潺流动的小溪,如今一下子似乎突然变成了滔滔不息的急流。1845年前,每年前往美国的外国人数只有一年超过10万人;但在1846—1850年之间,平均每年离开欧洲的人数多达25万人以上,此后五年平均每年达35万;仅1854年,前往美国的人数就不下42。8万。移民继续以空前规模发展,数量大小不等,随迁出国和接受国的经济好坏而定。
当时的移民不可谓不多,但与以后的移民规模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19世纪80年代,平均每年移居国外的欧洲人达70万—80万,1900年后,平均每年达100万—140万。因此光是1900—1910这10年间移居美国的人数,便远高于本书所述的整个时期。
对移民最明显的限制因素是地理条件。暂且撇开因贩卖非洲奴隶而造成的移民不谈(奴隶贸易此时已属非法,英国海军相当有效地切断了奴隶贸易路线)。我们可以说国际上的移民主体是欧洲人,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西欧人和德国人。当然中国人此时也在流动当中,流向中国北部边境,流向中央帝国的边缘地区,流入汉族故乡以外的地区;住在南方沿海地区的人则移入了东南亚的半岛和岛屿上,但人数究竟有多少,我们还说不准。也许人数不是很多。1871年在海峡殖民地(即马来亚)大约有12万人。[4]印度人在1852年后开始向邻国缅甸移民,不过数目不大。因禁止奴隶贸易而造成的劳动力短缺,在某种程度上由主要来自印度和中国的“契约劳工”填补了,他们的状况比起奴隶实在也好不了多少。1853—1874年,约有12。5万中国人移居古巴。[5]他们在印度洋群岛以及太平洋地区与印度人组成少数民族的杂居区,与古巴、秘鲁和英属加勒比海的华人组成规模较小的华人区。一些具有冒险精神的华人已为美国太平洋沿岸最早开拓的地区所吸引(见第三章),他们为当地报纸提供了不少有关洗衣工和厨师的笑料[旧金山的中国餐馆是他们在淘金潮期间开创的(波士顿《银行家杂志》说:“此地最好的餐馆是从中国来的冒险家开设的。”)[6]]在经济萧条时期,他们又成为政客们进行种族排外的宣传材料。国际贸易使得世界性的商船队发展神速,商船队船员大部分是“东印度水手”,他们在世界各大港口都滞留和储备了一批数量不多的有色人种。在殖民地招募军队又使一部分有色人种首次踏上欧洲土地。(这时期英国的殖民部队绝大部分是从印度招募来的,并用于印度,或用于英印政府统治范围之内、伦敦英国政府统治范围之外的一些地区。)征召殖民军的国家主要是法国。法国希望借由此举抵消德国在人口上的优势(这是19世纪60年代的热门话题)。
就欧洲移民而言,大规模漂洋过海的洲际移民仅局限于少数国家,在本书所述时期,绝大部分移民是英国人、爱尔兰人和日耳曼人,从19世纪60年代起还有挪威人和瑞典人,丹麦人从未达到类似的移民高潮。由于挪威、瑞典移民的绝对数字不大,从而掩盖了它们在其总人口中实际所占的巨大比重。在挪威新增的人口当中,约有23跑到了美国,超过其比例的只有不幸的爱尔兰。爱尔兰移居国外的人数已超过其人口增长总额。自1846—1847年的大饥荒之后,爱尔兰每一个10年的人口均呈下降趋势。英国和日耳曼的移民虽没超过其人口增长部分的10%,但从绝对数字上看,这仍是一支非常庞大的队伍。1851—1880年,约有530万英国人离开了英伦三岛(其中350万去了美国,100万去了澳大利亚,50万去了加拿大),这是直到那时为止世界上最大规模的越洋移民大军。
南欧的意大利人和西西里人,很快也会像潮水般涌向美洲大城市,但此刻他们尚未从其土生土长的贫穷农村向外挪动。东欧人,包括天主教和东正教徒,基本上也稳坐不动,只有犹太人渐渐渗入或蜂拥奔向省城,此后又进入大一点儿的城市(匈牙利城市直到1840年才对犹太定居者开放),在此之前,犹太人从未能在大城市定居。俄国农民在1880年前尚未移入西伯利亚的广阔天地,但他们已大批流入俄国欧洲部分的大草原,到19世纪80年代基本上完成了在草原定居的过程。1890年前鲁尔矿区几乎还见不到波兰移民,不过此时捷克人已向南移入维也纳。斯拉夫人、犹太人和意大利人向美洲移民的热潮约始于19世纪80年代。大致说来,英国人、日耳曼人和斯堪的纳维亚人构成了国际移民的主力军,此外便是自由自在的加利西亚人、巴斯克人等少数民族,他们在拉丁美洲世界无所不在。
由于大多数欧洲人是乡下人,所以大多数移民也是乡下人。19世纪是一部清除乡下人的庞大机器。多数乡下人都进了城,至少是离开了乡下传统的饭碗,尽其所能地在陌生的、可怕的,但也充满无限希望的新天地里寻找生计,在据说遍地是黄金的城里寻找出路,不过这些新来的移居者充其量只能偶尔捡到几块铜片。有人认为乡下人的蜂拥进城与都市化是同一回事,这话不完全正确。因为有几批移民是从较糟糕的农业环境离开,迁移到较好的农业环境定居,这些人主要是在美国大湖区定居的日耳曼人和斯堪的纳维亚人,以及稍早来到加拿大定居的苏格兰人。1880年前往美国定居的外国移民当中,只有10%从事农业。一位观察家说,“从购买和装备一个农场所需的资金来衡量”,他们“或许”还称不上是农场主。[7]19世纪70年代初期,仅农场设备一项就要花费900美元。
乡下人从地球表面的这一边跑到了另一边,如果说这种人口重新安置的现象已不容忽视,那么乡下人成群结队脱离农业的情况就更令人吃惊了。人口流动与都市化形影相随,19世纪下半叶处于都市化过程中的主要国家(美国、澳大利亚、阿根廷),其城市人口集中的速度超过了除英、德工业区以外的任何地方(1890年人口数量排名前20的西方城市中,有五个在美国,一个在澳大利亚)。男男女女不断拥进城市,虽然其中有越来越多人也许是(在英国则一定是)来自其他城市。
如果他们只是在国内移动,那么他们并不需要借助新技术和新发明。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他们都走不远,如果要远行,那么那条连接其居住地和城市之间的小路一定早已被亲朋邻居踩平了,就像法国中部的叫卖小贩和农闲季节去巴黎充当建筑工的人们早已走惯的路一样。随着巴黎建筑业的兴盛,这类季节性雇工的人数也不断增加,直到1870年后他们才在巴黎永久定居。[8]新的路线有时会因新技术,例如铁路的问世而开辟。铁路把布列塔尼人带到巴黎,他们在抵达巴黎蒙帕纳斯(Montparnasse)火车站出入口时便放弃了自己的信仰,便把最具姿色的女孩儿提供给巴黎妓院。布列塔尼姑娘们从此替代了洛林姑娘,成了巴黎烟花巷里人所皆知的妓女。
在国内流动的妇女绝大部分成了家庭女佣。她们的女佣生活通常要到她们与同乡结婚后,或找到其他的城市职业后方告结束。举家出走或夫妇同行的例子并不常见。男人在城里从事的职业,有的是他们家乡世代相传的传统职业——卡迪根郡(Cardiganshire)的威尔士人不管跑到哪儿都是卖牛奶、奶油、干酪;奥弗格纳特人(Auvergnats)也总是经营燃料生意,有的干自己的老本行,如果他们有一技之长的话;有的去做买卖,开个小铺子,经营食品和饮料。除此之外,其他人就在建筑和运输两大部门就业。这两种行业不需要乡下人具备他们所不熟悉的技术。以1885年的柏林为例,计有81%的食品供应人员,以及83。5%的建筑工人和85%的运输工人是外地移民。[9]虽然他们很少有机会能从事技术性较强的体力劳动(除非他们在家乡学过某种手艺),他们的生活还是比最穷的柏林本地人略好一些。最低工资阶层和接受临时救济的贫困大军更可能是由当地人,而不是外来移民所组成。在本书所述时期,工厂生产这种方式在许多大城市里还不多见。
而此等纯属工业生产形式的工厂——主要是采矿业和几种纺织工业,大部分集中在中等规模但发展极快的城市里,甚至是在农村和小城镇里。这些工业生产不需要多少外来妹(纺织工业除外),外地男工所能从事的也只有不需要技术的粗活,工资非常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