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了解人。人的欲与美固可相斥,亦可并存,譬如自由。
欲必怀抱着目的,无论出自意识或潜意识或本能。而美,只是为了美。
目的既出自于本能,又何罪之有。
纵使无罪,却也无美。
你批判我纵欲,只是你还未品尝那快意滋味。来,过来吧。
不。
你可知道,禁锢自我的欲望,与压抑他人的自由同罪。
为何?
只因欲望是这片世界的全部生命力。一旦断去欲求,世界便死了。
我不相信。你可尝试过赐公平给这座世界,绝对的公平,绝对的公正,绝对的自由。
笑。倘若举世皆得公平,世界早已死去。
我不相信。
呵,那么你便作我的收藏品罢。我将终日给你以时间来说服我。
自私。
美都是自私的。
男子叹息:我的语言在于你,都是徒劳。你并不理解为众生之美牺牲小我的伟大。
美不分对错。个体与群体孰轻孰重?你竟以区区之数来度量美么?笑。少女挥手,孩子的尸首缓缓沉入土壤。在冷地,人生于土葬于土,周而复始。
男子侧目,凝视地平线:我看见灵魂挣扎于生死之间的轮回,仅因为你们一己私欲。何不给人以不死不灭的肉身,栓于宝座之下随时供你们嬉遣。
只因冷地为自由之地。生来便伴随本能与欲望的众人,我何尝不想将美赠与它们。只是,欲望与美相依相存。改变它们的容貌与本性如此轻易,教授它们去理解我的本意却难于登天。因此我说,待它们无数次沉沦于死亡,自会彻悟。
人需要的,只是感化,赋予宽容和耐心。
呵,我最缺乏的,便是容忍与耐心。
那么去学去忍。
不。我是魔王的女儿,没有人可以令我学着去忍耐和等待。
男子叹息。张开双翼离开地面,他不再回头,只是低声说出两个字:敌人。
三
冷地三千两百年,战祸在平原渐渐平息。人相聚相依,在土地栽以种子,收获以果实。拥攘的部落被男子疏导至新的土地,开垦耕作生生不息。人于是在平原之上以煤煅烧岩石,溶石以铸就男子的塑像,人跪匍于巡的脚下,以主相称。
黑暗之中,少女绝少再现。再现之时,也绝少言语。
一个低沉男声开口:我在倾听冷地之上的声音,你很少笑了。
因大地之上飞翔着一名男子。我在暗处观察他的一言一行,看见他篡代你的名行你的事。我的口舌不屑他的所作所为,可我的眼睛却满是爱慕。他的双翼强健而宽广,言语如诗箴般肃美。他沉睡时我悄悄触摸他的面颊,他宣道时我在暗处倾听,愤怒而崇拜。
我知。大地之上,莫能逃过我的眼睛。
父呵,我多么想将他毁去,却又不舍。
那个低沉男声陷入缄默,他并未向自己的女儿提供任何答案,只因此刻,长发男子不禁陷入自身回忆。他看见褪色草原与薄雾星空,从草原向上飞翔许久,穿越奔涌的层云,天空之城乍现于眼前。“我愿化为尘。”星座的苍穹之下,自己孑身立在神殿深处,他的告白淡然而无畏,却仅得到无声的拒绝。神殿之外,无数相爱的云使在星空之下环绕翱翔,是为骄傲与决绝的化尘升华。他们之中,从未有他。
少女垂下双眼。深潭之央点起一丝波漾。父,你可曾想过重返云间?
黑暗沉寂,光明陨灭。长发男子深觉自卑,无力开口。
良久,少女出声自语。我甚至满怀希望他杀死我,如同毁灭死敌,他却只留下鄙夷一瞥。呵。现在我明白,他正行着最擅长的方式令我痛苦。
欲望撕裂我。他却沐浴着我的痛苦,轻易地无视我的存在,如此,便觉自信与快乐。NAVA继续自语道。
少女抬起白皙的手腕,舌尖轻轻舔吻,是渗凉触感与微热的悸动。
甜美呵,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