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的确对我说过,而且不止一次地说过。“我爱你,宝贝儿,这一句话我从未对任何女人说过……”,可是,我没有相信,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他的花言巧语,一直以为是他欺骗我的一种手段,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没有骗我?这一句“我爱你”,他甚至没有对吴丽娜说过?不,不……
望着吴丽娜,可是她却立刻转过脸去,怕我看见了她眼里心碎的泪光。
“那一次,我几乎绝望,我逃离了这座城市,逃到了远远的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用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总算想了个清楚,清楚了他的心,也清楚了我的心。他不爱我,那一场初恋对他来说只是一场年少的轻狂,对于我,他只有一句承诺,一份责任,再无其他,所以他会那么放浪形骸,他不甘心,不甘心这一生就被一个不爱的女人捆在了身边,于是他开始近乎自暴自弃地和各种各样的女人滥交,寻求着不同的刺激。可是,尽管他不爱我,尽管他这样地伤害了我,我仍然爱他,仍然无法离开他,这一生只有他才是我唯一所爱的男人。”
我的心混乱不堪,所有的感觉都混淆纠缠,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喜是悲。
“所以,当他找到我,向我提出订婚时,我答应了。我知道,他是不会离开我的,不管他有多少的女人,他终究会为了那一句承诺而回到我的身边,这是我对他唯一的把握了。我们订了婚,大学毕业后,我选择了去日本留学,因为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我所爱的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所以我逃避了。一开始的日子,我总是担心害怕他会遇到真正所爱的女人,天天都惶惶不安,可是几年过去了,我已经拿到了硕士学位,他仍然没有爱上任何女人,仍然在自暴自弃地过着放浪的颓废的生活。于是,我渐渐地安下心来,只等着他玩倦玩腻的那一天,甚至,我竟有些自欺欺人地幻想,他其实是爱我的,只是自己不清楚自己的心,等哪一天他忽然醒悟,会主动来找我,向我表白,他真正爱的人是我。”
我情不自禁地转过头去,看着那个天之骄女般的女子,她真的是拥有一切了么?其实,老天爷并没有完全地眷顾垂青于她,可是,她仍是那么地完美啊,他怎会不爱她?这样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女子,他为什么不爱?
“当他到日本来找我时,我开心地几乎要昏厥过去,我以为我的幻想成真了,我以为他真的发现自己爱的人是我了。可是很快的,我便发现,他变得更让我陌生了,到了日本之后,他所做的唯一的事,就是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椅里,端着一杯酒,对着窗外默默地发呆,他的沉默寡言让我感到说不出的害怕,后来,我才从我父亲那里得知了那一场变故,他的哥哥坐牢了,他们已一无所有,而他哥哥之所以保住了一条命,全是因为我父亲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关系,花了很大一笔数目的钱才保住了他哥哥,所以他会来找我,这其中不乏有我父亲对他所施加的压力,也不乏有对我父亲的感恩。我又一次失望了,可是他对我说的一句话又让我开心了起来,他说日本这个地方很不错,他想在这里一直陪伴着我,再也不回去了。我真的好开心,开心得完全忽视了他种种变化的真正原因。幸福让人迟钝,这一句话真的不假。”
幸福?就这样,吴丽娜就感到幸福了么?那我呢,此刻我的心,是否在受着幸福的撞击,幸福地疼痛?
“我以为真的会和他在日本那样厮守一辈子了,可是他哥哥去世的噩耗传来,使我们仍然回到了这里,回来的这一段时间里,我依然幸福地迟钝着,甚至当他忽然说要和我尽快结婚时,我竟天真地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然而,婚礼那天所发生的一切,让我从幸福的颠峰重重地跌落到痛苦的谷底,原来我根本不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应该是你,巧然。”
吴丽娜转过头来看着我,她的眼里,她的眼里竟有着羡慕的眼光。而我,我不是这世上最痛苦的女人么?却转瞬之间成了最幸福的女人?我的心混乱如麻,我的思维混淆不清,几乎无法思考,只是木然地看着那无限凄楚的女子。
“我这样称呼你,可以吗?巧然?”吴丽娜轻声地问着我。
我木然地点头,木然地呆望着她。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地方吸引住了他,可是我能感觉得到,你真的很特别,不同于一般的女子。昨晚,我问过他,可是他什么也不肯说,只是发呆,对着漆黑的窗外发呆,我这才明白,他已经找到了真正所爱的女子,这才明白,为什么他在日本时也这样地发呆,为什么即使是同居一室也绝不和我同床,为什么会不露痕迹地拒绝我任何亲热的举动,原来他已经爱上了你,原来他的心再也容不下别人。”晶莹的眼泪蓦地从那对美丽的眼睛中掉落下来,静静地布满了那张清秀绝俗的脸庞,“从小,我就让自己是最漂亮的女孩儿,让自己的学习成绩最好,让自己会弹钢琴,会唱动听的歌,会跳最优美的舞,让自己风度悦人,气质高雅,让自己是最完美的女人,谁也不能超越我,这一切,只是为了取悦于他,只是想让他无法爱上那些不如我的女子,让所有的女人在我面前相形见拙,可是,我还是失败了,不管我怎么努力,不管我怎么爱他,还是得不到他的心。”
我的心蓦然惊痛,为这个极美丽却又极哀伤的女子而心痛,是我夺走了她的幸福么?
她转过脸来看着我,完全不顾及那满脸的泪痕已弄花了她精致的妆容。
“可我还是离不开他啊,昨晚我想了整整一夜,在放弃他和挽回他之间徘徊了一整夜,最终我发现自己还是离不开他,他对我来说,已经是生命中的一部分,已经不是我单纯的爱人,就象我的父母一样,他已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部分,我不能失去他,更无法想象失去他的后果,所以,巧然,”她看着我,那深切的悲伤颤动着我内心里最脆弱的那根弦,“我知道这样说对你很过分,可是,不要把他从我身边夺走,好吗?”
夺走他?我要夺走他么?不,我从没有这样想过。只是,到了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我错了,过去的种种都是我错了,我误会了他,不相信他,一个如此深爱我的男人,我竟恨他,厌恶他,将他所有的真情告白当做苍白的谎言,我究竟做了什么?是他伤害了我,还是我在伤害他?
“巧然,”吴丽娜忽然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冰冷地颤抖,紧张又害怕地颤抖,“别夺走他好么?我真的不能没有他,不算儿时那些懵懂时光,就算我们的初恋开始,我和他已经都有十七年了,十七年啊,人生能有几个十七年?”她紧紧地抓住我,象是溺水的人绝望地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她的眼里竟有着让我吃惊的哀求与乞怜,“巧然,求求你,别夺走他,你还年轻,你还有另外爱着你的男人,而我,我最美好的青春全都给了他,我唯一的爱人只有他,我求求你,别夺走他,只要你拒绝了他,他还是会回到我的身边。这一次,我真的好害怕,他的沉默让我害怕,这一次,惟独这一次,他不再对我说那一句让我安心的话,我知道,他已经想离开我,他已经打算要违背自己的誓言。巧然,我求求你了,算是给我一条生路,好么?我不能失去他,失去他,我的人生没有丝毫的意义,请你可怜我,可怜我苦苦地等候了他十七年,别让着漫长的十七年最终如泡影般破灭,好么?好么?我求求你了,巧然,求求你了!”
吴丽娜抓着我的手,摇晃着我,她的声音已嘶哑,她的眼泪疯狂地涌落,她的神情痛苦不堪,她所有的高贵仪态全都没有了,在我面前的,只是一个心碎欲裂的绝望地做着最后挣扎的可怜女人。
而我,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幸福与懊悔莫及的痛苦猛烈地撞击着我的心。我没爱错这个男人啊,他真的是值得我爱的人,他没有骗我,我是他唯一所爱的女人,美丽高贵的吴丽娜在他心中都不及我的分量,甚至他的人生原则,他的誓言,都不及我在他心中的分量。原来这三年,所有的艰辛,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原来,我不该那么恨他,不该那样地不顾一切地伤害他那颗爱我的心,原来,我才是最幸福的女人啊。
可是,十七年,我没有那苦苦等候的十七年。十七年,漫长得已经可以让一个“哇哇”哭叫的小婴儿成长为青春逼人的少女,人生,真的能有几个十七年,我的三年,又怎能和这十七年相比?我要让这十七年的等候最终幻灭么?我要将这十七年的痴心彻底粉碎么?不,我做不到,在聆听了这样一个无悔的故事后,我怎能做得到?怎能将一个如此爱他的女人残忍地打入痛苦的炼狱?所以,他也因此而做不到啊。
我已经知道了真相,已经明白了他的心,也已经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不要再奢求了吧,宋巧然,否则老天爷都会觉得你太狠心也太贪心了,而我,又良心何安?成全他们吧,成全他的誓言,成全身旁这个已经无法高贵优雅的女子,成全那十七年的痴心无悔,成全,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可我的心却是那么地疼痛难禁,想要说话却半天说不出来。
“吴……哦,不,杨……杨太太,”心内绞痛,泪雾迅速地模糊了我的眼,我的声音艰涩,几乎要语不成句,“你……你放心吧,你永远都会是……是杨太太,我不会……不会把他从你身边夺走的,不会……”
“真的吗?巧然,”吴丽娜泪痕满布的脸蓦然绽出一抹欣喜,仍然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你真的不会,真的不会吗?”
我艰难地点头,泪盈满眶,却竭力地不愿让眼泪掉下来。
“谢谢你!巧然,谢谢你!”第一次听见吴丽娜的声音这样地毫无掩饰,第一次看见她这样地毫无优雅可言,“你是个善良的好女孩儿,你一个会得到好报的,你一定会幸福的!”
看到她那么地欢欣,那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我几乎要反悔了,几乎要想收回自己说的话了,可是我终于没有。对于他,这个女子的爱远比我深刻得多,不论他怎样,她都无怨无悔地爱着他,不能离开他,永不会放弃他,而我,可能永远也做不到这一步,我怎能和这样的一个女子争夺?
吴丽娜走了,带着让她满意的答案离开,开着她价值不菲的小车绝尘而去。我没有离开,我依然坐在柳树下的长椅上,望着静静的河水发呆。
从头至尾,吴丽娜一直没有提到我的两个孩子,聪明如她,应该是明白了一切的,可是,她却只字未提。她在逃避这个敏感的话题,她不愿意面对这个会让她失去理由的事实,她是一个生活在自欺欺人的幻想中,无法面对现实的可怜女子,在她面前,我再也不会感到自卑自贱。
呆呆地望着悠悠逝去的河水,我微笑,我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