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甚尔躺在血泊中,诧异于自己怎么会在临死前突然想起这件事,想起结城稻荷。
年少时的五山送火特级咒灵事件结束后,结城稻荷被高层带走,从此杳无音信,再无重逢。人们都说在那次事件中,稻荷的术式完全觉醒,是她挑唆特级咒灵进行攻击,至于为什么如此认为,却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自她离开后,已经过了七八年,这几年里,他甚少想念过她。
他完完全全地沉默了下来——不再去想杀死他的六眼,不再想禅院家、第一任妻子、未成年的孩子、委托、报复、赌、女人、钱……他只想她,像在怀念一场醒来便遗忘了的惆怅的梦。
那个时候的稻荷个子不高,发育迟缓。橙发,睫毛像流苏,刘海戳到绿眼睛里,总会歪着脑袋眨眼睛。
一个明亮,又有些冷漠,仿佛准备随时转身离开的女孩。
远处响起一串脚步声,甚尔躺在地上望着天空没有动作,他已经没有心情去好奇了。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你濒死的脸——超色情?”
高中生模样的结城稻荷的脸出现在视野里,头顶上是无尽炫目、迷幻的日光。她蹲在一侧,头发长长了许多,发丝垂落在甚尔残破的胸膛。
伏黑甚尔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随即轻蔑地笑道:“你也下地狱了啊。”
从禅院家出来的人都是要下地狱的。
稻荷点点头,“也许会吧,但不是现在。”
她换成跪坐,将伏黑甚尔的脑袋搬到腿上。她低下头,脸对脸,双手捂在他的耳朵上。他的脸上一片她垂下的灰蒙阴影,两双幽深的绿眼睛相互碰撞、凝视。
“你不会死。我会救你。”
“不需要。”
“由不得你。”
她说到做到。
稻荷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白小刀,她抬起左手,小刀按在小臂上,轻轻一压便轻松地刺入皮肤里。刀刃割在皮肤上,像划开一条温柔的水波。
她横着握成拳头的左手,说:“来吧。”
鲜血淋漓而下,尽数滴落在伏黑甚尔干涸的嘴唇上。
他从未见过结城稻荷的反转术式是如何使用的。一来他看不见咒力,二来她极少对他人使用过,他对她所有能力的知晓,不过都是道听途说。
他绷紧唇线,咬紧牙关,已经明白她的血液是能够令人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但是他拒绝,他骄傲、猖狂的一生该结束了,能够死在一场酣畅淋漓的对战中,是一个不错的收场。但他毕竟还是输了,所以他不想再输第二次,输给对生的渴望。
可是他早已虚弱、疲惫得无法动弹,对生存的本能使得他不自禁地吞咽流落进口腔里的血液。那是无比醇美、甘甜、馨香的生命之泉。
稻荷的伤口愈合得过于圌迅速,以至于她需要反复割开自己来喂活伏黑甚尔。她非常满足,把甚尔脸上的血抹开,那种自己的血与将死之人的血黏糊在一起的感觉——涂得她满手、他满脸都是血的感觉令她欣喜极了。她快乐地、笑地浑身发颤。
伏黑甚尔冷酷的目光如针刺般扎在她碍眼的笑容上,她使他感到陌生。
“别这样看我呀,甚尔。”结城稻荷收敛起了那张狂的笑意,她的表情称得上慈悲,“睡吧,我会等你醒来。”
她把手覆在他的眼睛上,像为亡者瞑目那般轻轻地为他合上眼睛。
犹如被施展了魔咒,甚尔旋即陷入到一片黑暗中。
落日黄昏时分,甚尔在陌生的有着淡淡草药香的门庭里醒来。门庭外的两扇竹帘低垂着,影影绰绰间,只看见庭院里石菖蒲狭长的叶片在暮霭中微微摇晃。
稻荷掀开帘子,余晖的光亮随之漏进来,竹帘细纹般的影子印在她薄薄的背上。
“你醒了。”
她这样说一句以代替招呼,随后坐在藤椅上,与伏黑甚尔相对,却安静着,没有闲聊的念头。
甚尔挣扎着想起身,额头上的湿毛巾滑落下去,掉在泛有金属光泽的水盆前。他有太多想说的话像流水一般无法阻拦地涌向她,而那些话语现在只能化作一声声喑哑无助的喘息。
直到这时,结城稻荷才开口问道:“需要水吗?”
她不等他答话或者点头,起身接水递给他。甚尔坦然接受,接连喝了三四杯,喝饱后总算恢复了些精力。
“你醒来得正是时候。”
她没有坐回藤椅,而是倾斜的跪坐在榻榻米上,望向门庭外。
甚尔思考了很久,心中无数个问题像珍珠一颗颗紧密的串在一起,只等着开口将那串连的细线裁断。
“这是哪?”良久,他缓缓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