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揽政殿。
皇帝坐在御案前,面无表情的垂眸看着手里的折子,越看面皮越是微微抽搐,殿下的王庭和王老大人垂首躬身站着,一声不吭,宛如一尊雕像。
揽政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折子看完最后一行,皇帝长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折子合上,攥在手里,他长叹了一声,闭目靠在身后龙椅上,仰着头一声不吭……
神情似乎颇为疲惫。
半晌,他才缓缓道:“……给王老赐座吧。”
殿中的内官连忙应是,动作麻利的搬来一张长椅,王庭和先是拱手躬身谢了恩,这才转过身坐下。
皇帝道:“王老年纪这样大了,这趟去江洛二地,主持重建的差事,本不该分派给王老,叫你奔波劳碌,只是朕如今最信得过的,这朝中也最是实心用事,叫朕能放心将这么重要的差事,交到手上的,却也非王老莫属。”
“卿一趟远行,辛苦了。”
王庭和闻言,刚坐下去的屁股还没捂热乎,又连忙“腾”的站起身来,胡子颤颤巍巍的拱手道:“陛下此言,臣岂敢当得?为陛下分忧,为朝廷效力,是臣分内之事,且陛下相信老臣,愿将这等关乎民生大计的差事,交给老臣,是臣之幸,老臣虽然年迈,身子骨也还没到快散架的地步,不过是跑一趟罢了,岂敢言一句辛苦?”
皇帝叹道:“是啊,赈灾重建之事,关乎国计民生,江洛二地水灾,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朝不保夕、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自灾起,众臣工和朕都是操碎了心,江庆自古富饶、洛陵更是我朝太祖龙兴之地,朕满心只想着如何赈灾、如何叫二地休养生息,可有的人……不仅在此紧要关头,不叫朕省心,还想要借此机会,发那丧良心的国难财!”
皇帝越说越气,说到最后已经是声色俱厉,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来,把手里的折子“啪”一声甩在御案上,怒道:“八月他们非要叫太子做这次水灾的宣抚使,朕还只道这些人不过是如孟博远那样,脑子拎不清楚,指望着用水灾这差事,给他捞个功绩,虽然用错了主意,也是拥戴储君,心眼不坏,可如今王老去了这趟江洛回来,朕才知道其中竟然有这么多的污糟事!若是朕当初听了他们唆使,真的叫太子去了,这些事朕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了?!”
“朕还说他们脑子拎不清楚,如今看来,倒是朕小瞧他们了!他们哪里是脑子拎不清楚,他们可拎的太清楚了,只要去的钦差是太子,太子仁和宽厚,这些个烂事,是不是就都给他们一笔揭过,既往不咎了?!”
皇帝说到最后,许是心中激荡太过气恼,扶着御案掩拳重重咳了几声。
王庭和见状吓了一跳,忙道:“陛下还请息怒,万勿因这些人伤了圣体啊。”
皇帝匀了两口气,摆手道:“朕没事,王老不必担心,此番还要多亏卿一趟远行,将这些个蛀虫一一给挖了出来,否则朕远在京城,江洛二地这些事,朕还不知道何时能知晓。”
王庭和道:“陛下一片苦心,只是这些人虽有自己心思,又借着赈灾之名、贪墨朝廷钱粮,中饱私囊,的确罪大恶极,论罪当诛,只是……他们推举太子殿下,也是因着拿准了殿下脾气仁和,想要借此蒙混过关,这些人打着利用太子殿下仁厚性子的主意,心里却各有各的算盘,也是各为其事,可太子殿下……其实无甚过错,殿下今年已经受过一回罚,若再受责,恐怕……恐怕叫百官猜测东宫不稳,陛下圣眷不再……”
“国本动荡……臣只怕会波及前朝,弄得人心惶惶,还请……还请陛下息怒。”
皇帝沉默了一会,忽然道:“……那王老,又可否知道,这些人心里的算盘是为谁打、所为之主……又是谁啊?”
王庭和一怔,道:“这……”
皇帝淡淡道:“元儿是朕亲自册立的东宫储君,朕心中自然有数,朕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心性,朕岂能不知?”
王庭和闻言,心头猛然一跳,心知自己刚才失言说错话了,连忙从长椅上站起身来,跪下道:“臣多言僭越了,是臣老迈昏聩,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这才面色稍缓,沉默了一会,道:“王老平身吧,朕也不是怪罪于你,只是太子如今在这个位置上,实在是容易被居心叵测之人误导,他是朕的长子,以后更要从朕手里,接过我大越朝的江山,朕岂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想错了事,走岔了路?”
王庭和这才叫旁边的内官扶着,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拱手道:“陛下一片苦心,用心良苦,是老臣浅薄了。”
皇帝道:“……罢了,卿也是一片忠直之心,并无错处,朕知道王老为人品行,岂会怪罪你?”
王庭和抬着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正要说话,殿外一个小内官却隔着殿门轻声道:“陛下,王掌事从宫外回来啦。”
皇帝一怔,道:“哦,忠禄回来了?快叫他进来。”
殿外的内官道:“是。”
王忠禄这才带着一个小内官,小步踱进殿门来。
皇帝看他回来,紧锁的眉宇这才稍稍松了三分,笑道:“怎么样,叫你去看这桩奇案,回来说与朕听,如何?可曾看得分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