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带着磅礴的气势一路坠下去,半边的天被印染得通红。
杨柳千寻色,桃花一苑芳。风吹入帘里,惟有惹衣香。
阜远舟和阜怀尧离开府尹府之后没有立刻回宫,也没有巡视京城的情况,而是在街道上走了起来。
不想家事国事天下事,就这么两个人放松地静静走着,然后绕啊绕,绕到了状元桥边。
桥头,孔夫子的石像高高立着,两岸桃花碧水上,灼灼欲燃,垂柳交映其中,碧绿盎然,夕照挥洒在江水上,河面被印染成灿烂的金红色,粼粼波光闪烁,瑰丽美妙。
不少的书生在桥上徘徊,遇见认识的,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笑,还有些坐在桥边的石椅上,借着尚亮的天色在温习,簌簌铺落的桃花花瓣飘到了书页上,使人会心一笑,轻轻抖开。
京城边本有一条岚江绕着大半个城,充作了护城河,就是隔十几年会有个汛期,水位暴涨,造成沿路灾情屡屡告急,早几年也经历过一次,沿途百姓受灾甚重,阜怀尧和阜远舟亲自上阵救了灾,然后一商量,干脆丄禀先帝,耗了五年时间凿了一条大运河,把岚江的水引进来,穿城而过,几乎将京城一分为二,不仅把江水分流,还将水运引入城内,做起了不少水上茶馆酒馆之类的生意。
运河上建了十几座大桥供人行走,其中最大的就是状元桥,因为这座桥是由工部尚书丁尚源执笔构图、阜远舟督建、楚故亲自带上人马修建的,两少一老,三位都是出了名的状元爷,所以书生们觉得能沾沾喜气,在考前喜欢来这里走一遭,先帝听了,就御笔一封,把这桥取个名叫了状元桥。
阜远舟和阜怀尧在状元桥边的水上饭馆望日居里要了个雅间,打开窗子,正对落日江景桃花飞桥,一影素蓝,一剪雪白,伴坐其中,不觉间,盅酒在瓷白的杯中渐少,天色摇摇将晚。
在水上自然是要吃海鲜,阜怀尧觉得那盘子虾味道不错,阜远舟就给他剥了大半盘,堆了满满一碟子。
阜怀尧无奈地拉过他的手,拿出手帕擦拭着上面的油腻,“朕吃不下这么多。”
总是这么照顾他,真不知道谁才是兄长。
看着阜怀尧无论做什么事都一派认真的神色,阜远舟嘴角轻轻挑起,“下次皇兄你想吃的话,我可以做给你吃。”
“你会做饭?”
阜怀尧抬眸,有些淡淡的惊讶。
阜远舟反问得很无辜:“为什么我不会?”
饿死绝对不在他的人生计划里,太没品的死法了,他一直觉得,那些基本的生活能力可以不用,但是不能不会。
阜怀尧一时没说话,他现下方想起,对于别的皇子来说,可能连厨房在哪里都不知道,再不受宠也有人送饭送菜照顾着,但是在冷宫里就不同了,因为七王爷阜徵的关系,德妃母子被放逐到冷宫,就跟透明人一样没人不闻不问,阜远舟自己做饭是很正常的事,只是他如今地位尊崇名满天下,让人不觉间忘记了那些往事。
阜怀尧儿时曾有一次路过冷宫,那时他尚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只感觉偏僻荒凉得几乎不见人烟,现在想来,那些送饭的宫人肯定也偷懒不去了,死在那里化成白骨都不知有没有人知道。
看着他虎口指腹上厚厚的茧,阜怀尧叹息一声,低声道:“父皇欠你诸多。”
父皇那笔理不清的烂帐……其中最是无辜的就是阜远舟了。
无情未必真英雄,怜子如何不丈夫,父皇如是对他道,自己却也没有做到,那个人临死前念的都不是这玉衡江山,膝下儿女,死后手中都攥着那个白玉戒指。
“是吗?”
阜远舟无所谓地反问了一句,他那个人什么都没给他,名声、党派、力量,就连一个永宁王的称号都是阜远舟自己争取来的,说不怨恨是假的。
他对那个人从来就没有感情,即使阜远舟被人称作是天纵奇才,那个人也不喜欢见他,若不是德妃除了爱权势就爱那个人,他早就像阜崇临那样下个毒反嫁祸回去了,现在人死如灯灭,他连怨恨都懒得怨恨。
阜怀尧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兄长眉宇之间隐有寂寥感伤之色,阜远舟不愿他多想,就岔开话题道:“皇兄你没尝过我手艺吧,那你就吃亏了,我的手艺可是被江湖上有名的贪吃和尚智精夸过的。”
阜怀尧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那些几乎从不提及的以前的事。
“花寒花烈的老爹不是乌载意么,乌老头住在长白山那边,我认识他那会儿是冬天,大雪封山,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连活的东西都见不着。”
“长白山……很冷吧?”
阜怀尧没有问他什么时候怎么去的那里,却是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长白山比京城还要靠北。
被他一问,阜远舟打了个愣神,“现在想来,好像是挺冷的……”
那漫天风雪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几乎将人割出血,他和苏日暮一前一后地走着,前面的人刚踩下脚印,后头想跟上的时候就发现那脚印被飞雪盖住了,装着烧刀子的酒壶即使揣在身上也早就冷了,你一口我一口,进到嘴里先是感觉似是吞了冰一路往肚子里滚,随即酒才会在胃里烧起来,偶尔眨一下眼睛,就能感觉雪花从睫毛上簌簌掉下来。
夕阳残照,不过谁也没想起叫人来点灯,阜远舟的脸隔着昏暗的光线看不清楚,阜怀尧只能看到那嘴角,像是在笑,笑得意味不明,但决不是自嘲,然后听到他说:
“皇兄,在你身边我会觉得怕冷。”
那时,分明是没有感觉,仗着一身功力,一袭单衣一柄剑就敢走南闯北一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