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谁都不想冒着得罪法师世家和玫瑰骑士的风险,去讨好一个智商常年不在线的二公主的。
道理她都懂,可是她每当感到愤懑的时候,只要一看到她身边的塔斯克,就好歹还能安慰自己,至少现在站在他身边的是自己,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人。
然而所有的自我安慰的假象全都被塔斯克一句无心之语撕碎了——
“我现在还记得奥罗的舞会上……”他顿了顿,十分歉意地看向苏珊:“抱歉亲爱的,我不该提的。”
只不过苏珊对他想说什么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毕竟那是她在青歌的带领下第一次接触真正的世家的圈子,与实力容貌兼具的名门贵胄们离得那么近那么近。而当时的塔斯克眼里只有青歌,完全看不到她这个空有一张脸蛋的二公主。而苏珊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了青歌的作风,连参加舞会都要在腿上绑把匕首,当身着美衣华服的青歌从容地从长裙下擎出那把刀锋雪亮的匕首的时候,苏珊一瞬间几乎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苏珊突然就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冷把她给包围了。真奇怪,她突然觉得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竟然一片空白,掀开表层最浮华最繁丽的外皮之后,她惊觉自己……
一事无成。
“早去早回。”塔斯克一进门就跟正匆匆外出的苏珊撞了个正着。最近一直不知道在忙什么的马尔斯家主的双眼下出现了两抹十分明显的青黑色,一看就是睡眠不足的样子,连跟人好好客套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路顺风。”
苏珊看着他远去的、略微有些削瘦的背影,突然惊觉……
对于这个她执念了好久的人,她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
回来再跟他好好谈谈吧。苏珊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拢着华贵的锦缎长裙上了车,把一个塞满了柔软而蓬松的洁白的鹅毛枕头塞在腰后,才对车夫指令道:
“可以走了。”
就算是启用了最高等级的传送阵,在到达皇城的时候也已经是深更半夜了。苏珊接过了侍女捧上来的厚斗篷披在身上,蹑手蹑脚地从一条小道抄近路走了过去。她小时候顽劣又疏于管教,便养成了四下乱跑逃课的性子,绿野长秋怀着养废捧杀的心思也不怎么管她,久而久之,这几乎成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一条路,野草枯黄,冰雪堆积,却让行走于其上的她心里有了隐秘的窃喜。
我们都说,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命运。你早一步晚一步就都会错过去的一把刀,就是会在不早不晚恰恰好的时间里,哐地一声剁在你面前——
“天哪。”苏珊脚上穿着的是上好的细绸鞋,又软又滑,触感十分好,要不是鞋底绘制着上好的保暖符咒,恐怕分分钟就能把她的脚冻出一堆冻疮来,然而这种鞋子有一个十分微不足道的好处——
走路完全没有声音。
而这正是因为她的脚步太轻了太轻了,她才能得以从无数枯枝败叶的缝隙里,借着微弱的星光月光,看到那个早就应该被奥菲利亚以“扰乱宫闱”为名赶出去了的人——
绿野鸿影。
要是换做还是十几岁的少女的苏珊二公主,此时估计她就已经要上去搭话了,但是现在站在这里的,是经历了诸如雅克入侵、根源暴动、法力尽失等一系列大事的马尔斯夫人,就算是个废物,在这么多事情过后也应该有了点脑子了。
她控制住了自己的呼吸,轻手轻脚地避开了地上所有未化的冰雪走进了一点,然后一个鲜红而狰狞的徽章便映入了她的眼帘,让她控制不住地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倒抽一口冷气,瞬间就好似有一桶冰水从她天灵盖倾倒了下来一样,沿着脊梁一直寒到脚底!
那是即使连奥斯曼帝国三岁小儿都不会认错的、独属于雅克共和国双头蛇的国徽,在绿野鸿影的披风角上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然而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小,绿野鸿影又过于入神,这个致命的疏忽竟然没有惊扰到他半分。容色清隽、生着一双多情又温柔的眼的男子轻轻吻了吻手里那束银白色的长发,凝视它的眼神就好似在看着久别重逢的爱人,眼神里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欣喜与浩渺无垠的悲伤。
苏珊双膝发软,慢慢、慢慢地蹲了下来,而几乎所有的疑点,所有被她一直忽视着的东西,几乎就在一瞬间串联到一起了。
其实早在荣耀联赛——或者说,在她和青歌等人还没有分道扬镳,一同在皇家学院求学的时候,她就隐隐约约发现了一个事实,自己和青歌这样接受正统教育的少君侯之间的实力,实在是差的太远了。而奥菲利亚的归来更是打碎了她所剩无几的自傲,在与青歌形同陌路多年后,在被锦衣玉食地娇养了十几年后,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里,她终于能正视这个事实了。
苏珊·斯佩德,真的是被绿野长秋……养废了。
如果连绿野鸿影都是雅克人的话,那么绿野长秋或许也不干净,甚至、甚至所有的绿野都可能有问题!而他们也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养废奥斯曼的新锐力量,等到开战之时,便可以将新旧交接不继、实力锐减的奥斯曼帝国划入版图!
她只是蠢,却不至于蠢到连家国、连世仇旧敌都不分了的地步啊!
这一场酝酿了数百年的巨大阴谋终于在此刻完全浮出水面,以如此突兀而骇人的方式出现在了马尔斯夫人的面前,连带着“不能说、不能言”的诅咒也一并发动了。苏珊一个没忍住,滚烫滚烫的热泪就汹涌而出,她无声地哽咽着,想擦去那些泪水,却发现眼泪完全止不住,源源不绝,越流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