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岁吃完了一盘蒜蓉上海青和一盘凉拌时蔬还有一整条鱼时,这场饭局终于结束。期间服务生进来送了三次酒。程岁抬头看了眼其他人,也终于敢光明正大看一眼陆厌。他果然喝醉了,整张脸都有些微红,衬衫扣子解开两颗散热,靠着椅背半垂头,目光有些滞,浑身散发一股近颓近懒的劲。“你送谁回家?”
李康作为桌上唯二清醒的人,主动问。程岁没犹豫,伸手指了指一旁不知何时喝得醉醺醺的苏艾和卫河。李康却摆摆手:“不行,你一个人怎么把他俩送回去?再说卫河那个老婆特别容易多想,深更半夜你送他回家,难免第二天她和卫河闹。你送陆总吧,行吗?”
目前看来,程岁也没办法说不行。只好点头。李康将苏艾和卫河扶走后,包厢里一片静默。程岁慢慢走到陆厌身边,俯身,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戳陆厌的肩膀,尝试唤醒:“陆总,你今晚在酒店住下还是回家?”
陆厌抬起眼皮,眸内有些浑浊,张着嘴吐字:“回家,还有工作……”听到有公事要办,程岁不能再把他留在酒店,只好伸手去触碰他的胳膊,试图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然后好把他扶出去。陆厌喝醉后有一个习惯,警惕性很高,除了程岁和纪朗,几乎谁都近不了他的身,因为他戒备心强,除了这两个,谁都信不过。所以程岁不能让服务生把他扶下楼,只好自己把他一点点往出带。万幸,陆厌还能走几步,没把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在她身上。程岁把他扶到楼下后,一手费力维持他的平衡,另一只手艰难掏出手机,开始打车。陆厌脑袋一歪,抵在她肩头,闭眼均匀呼吸。喝醉的人呼吸都有些重,此刻夹杂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红酒味一簇一簇扑在她脖颈。有些痒。更多的,是让她失神。程岁始终目不斜视看着对面街道的车水马龙,扶他的手也规规矩矩落在他的衬衫外。二人保持这个姿势良久,程岁腿快麻掉时,车终于来了。在强壮司机的帮助下,陆厌被放在了后车座。此刻已经太晚,程岁即便带着陆厌这个很高大的男人,也没独自坐副驾驶,因为陆厌是个酒鬼,再加上她的警惕心也很强,便选择和陆厌挤在了后面。从这里到南山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再加上这个点正是海港市比较热闹的时候,路上耗费的时间就更多了。程岁在饭桌上没敢做的事,此刻却有了胆量。反正他喝多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多看看也没有关系。但不过两分钟,她就移开了视线。陆厌那张脸上不光有俊朗的五官,还有关于他们过往十多年的点点滴滴,她看着这样一张脸,难免会想到他在高兴、生气、吃醋、难过时的所有样子。心口被戳的那把钝刀再次被拉扯起来,一前一后锯着,很疼。程岁偏头往窗外看,看迅速闪过的树影和霓虹。这时,身侧突然传来男人温柔的低语:“岁岁……”他又在找她。这是他喝醉后的第二个习惯。程岁压下有些酸涩的情绪,小声回:“我在。”
陆厌下意识找过来,却并未做什么不得体的暧昧动作,只是用他略热的手与她十指紧扣,感受到二人之间的联系后,程岁更不敢回头了。陆厌像是不满与她握得不够紧,五根手指头又往里蹭了蹭,直至与她牢牢握住彼此后,才又出声问:“岁岁今天平安了吗?”
三年前,程岁外出时总会莫名其妙遇到点危险,比如说差一点就砸在她脑袋上的高空坠物,比如她回家路上突然多出的外露的高压线,比如她在医院实习时碰到隐瞒重大病史病人故意弄出来的血。那段时间,她害怕极了。她害怕的同时,陆厌更害怕,他就在那个阶段养成了这个习惯,每晚睡觉前,尤其是参加酒局喝醉后,一个劲问她,岁岁今天平安了吗?直到听见她的声音,听见她的肯定答复,他才能放心睡着。此刻,程岁泪眼婆娑,看窗外原本十分清晰的霓虹,都成了一个又一个巨大光圈,色彩纷呈,她哽咽道:“平安。”
陆厌终于不再说话,沉沉睡去。良久,出租车终于抵达南山别墅。程岁让司机等她出来,她先把人扶进去。可还没等她去解门上的密码锁,就听陆厌哑着嗓子说:“送我到这就好。”
程岁不知他是否清醒,但听他这么说,也就松开手,转身离开。陆厌坐在台阶上,冷风将他的衬衫吹得紧贴皮肤,将他的头脑吹得昏昏沉沉,可双眸却少了些迷离醉态,多了几分清醒。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偏头点燃,透过白色的烟雾,静静瞧着程岁离开的背影。他不想被她送进客厅再看她离开,因为客厅通往门口的路程太短,他不能看很久,但从门口到南山的下一个拐弯很长,他可以看很多眼。在她越走越远时,他抬起右手,食指指尖落在她位于地面的影子上,随着她前行的步伐,跟着向前挪动。但很快,她上车,影子就消失了。陆厌有些失落收回手,把烟重新放到嘴边,由于刚才过于专注,烟都忘了吸,此刻已经蓄满长长一截灰,随着他牙齿咬烟嘴逐渐加重的力道,断断续续掉落在地。他掏出手机,打电话给住在南山路山脚的司机,让他现在开车跟在一辆出租车后面,陆厌唇齿清晰报出一串车牌号,是程岁适才坐的那一辆。天已经很黑了,她一个女生独自回家总归不安全。陆厌在门口台阶上坐到身上没有一点温度,又抽完两支烟后,接到了司机的来电,说程岁已经平安进入小区了。听此,他将通话挂断,起身,解开密码锁走进黑漆漆的客厅,直奔二楼书房,窝在程岁最喜欢的沙发里,闭眼。这里还残留她的气息,他睡在这里,不算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