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良被杀,高览被擒,败军一路逃回大营,袁谭听了回报,与张郃一同看向了帐中的中年文士。
文士生的远不如荀或俊美,却较荀或多了一分澹薄坚忍之色,感应到袁谭、张郃的目光,其人回望袁谭道:“颜良自寻死路,误大将军之事多矣。”
张郃开口道:“事已至此,不知友若先生以为该当如何?”
被称为友若先生的正是荀或之兄,荀谌。
永汉元年189年,董卓行废立事,自为相国,荀或弃官归乡里,时荀或以为天下将乱,颍川乃四战之地,不足立宗族,荀氏遂举全族往河北投袁绍。
初平二年191年,荀谌劝韩馥让冀州于袁绍,袁绍遂有争天下之资。同年,荀或以为袁绍终不能成事,乃弃袁而奔曹,荀谌亦于袁绍阵营渐渐澹出,不复献计做谋。
袁谭怒道:“令颜良出战时,友若先生当面叮嘱,只管隔断道路,列阵迫降,未想颜良竖子竟视军法如无物,待回了河北,我必当奏明父亲,诛其三族。”
荀谌轻轻一叹,道:“若颜良未死,自当重责以正军法,如今其人既死,岂能复牵连家族,若如此,众将不免人人自危。”
顿了顿,荀谌继续道:“且听诸人回报,颜良固然无能,高览之失,其过在我。原本听闻赵云勇名,遣人请出望能为大将军所用,不想此人就竟阵前背反,此事我当亲自向大将军请罪。”
袁谭道:“那赵云一人一枪何以能力战至此,想是这些溃卒为脱罪而妄加夸张。”
张郃道:“当日界桥之上,我曾远远见过此人破阵,其人眼疾枪快,往来冲突确有不可阻挡之势。”
荀谌道:“一人之勇,无以撼大军,令人忧心处乃是不过区区数月,皇帝竟已有了效死之将,无畏之兵。”
“你等乃是陛下之兵,非是我张辽私兵,如今不以国事为念,是欲置我于不义吗?”缓缓重复了一遍溃卒回报的张辽陷入绝境的话语,荀谌忧心忡忡道:“张辽在吕布军中时,虽略有勇名,行事不过武夫,如今被皇帝任用,竟有国士之风,皇帝既有大义,偏偏又能识人,这一仗,不好打了。”
袁谭道:“皇帝诸般行事,皆在先生意料之中,如今小挫,不过颜良不能听令,若是颜良能依先生之策而行,便是赵云反逆,也不过是徒劳罢了。”
荀谌看了袁谭一眼,心中忧虑更甚,大将不能听令,正是因其跋扈,究其根本,乃是人主威权不行,约束不力,今日有颜良,明日焉知不是文丑?
而背反的赵云,更说明了汉家养士四百年,刘氏正统深入人心。天子见困于曹操时尚可立敌为曹,不问天子。如今天子威权一盛,竟能令勇士阵前倒戈,若是日后两军决战,天子亲临,那袁军还能剩下多少战心?
文若…难道果然是为兄错了吗?
彼时朝廷嘉曹操文书与荀或私信同到冀州,荀谌见了书信,连骂荀或湖涂。曹孟德有安天下之能,亦有定四方之量,这是荀氏一族的共识。
荀氏一族对曹操信心之重,甚至一改世家大族多方下注的传统,荀谌助荀或离袁绍出奔曹操的同时,自己亦渐渐澹出袁绍视野,只等袁曹决战之后,一族同归曹营。
至于刘协,荀谌不是没有见过,此人若生在盛世,不失为一守成之君,运气好得一二良将,亦可有开拓之政。
但在这等乱世,非雄才大略者不能静九州之沸,刘协虽有人君之量,却无雄主之才,押宝在这等人身上,只会全族尽灭,求一人之生而不可得。
至于荀或信中所言天子之变,
荀谌更是毫不相信,人欲有性情之改,非经大变不能有,皇帝久在深宫,虽不免为曹操所凌,总不失饱食暖衣,美人醇酒,
这等生活,便是真英雄,伟丈夫亦不免沉湎失志,又如何能孕育出戡乱定难之君。
正因如此思量,荀谌当即放弃了自己半隐退的惬意生活,换回朝服到袁绍面前献了此计。
在荀谌的规划中,是将一无所知的袁术送到许都城下与荀或纠缠,再以孙策诈败诱皇帝来淮。
皇帝临淮,早已被袁术将每一颗粮食化作享受的一众城池不能为皇帝提供分毫粮饷,而当皇帝军到寿春,-诈败的孙策以江东军截断皇帝粮道,自己再掘开淮河之堤,大水漫处,骑卒威力锐减,此时以三军围皇帝于寿春,只等扫平援军,便可将青徐兖豫一鼓而定。
便是皇帝不向寿春而来,或是半途有所察觉也无妨碍,只要皇帝引军踏入江淮地界,淮河大漫之下,何处不是泽国,彼时虽不能成包围之势,却可衔尾追杀。
只要一支兵缀在皇帝军后,再分一支兵与孙策合兵截断去路及粮道,仍不过是先平援军,再擒皇帝罢了。
万万令荀谌没想到的是,不知从哪里来的老将,一刀将孙策噼的生死不知的同时,也将荀谌密不透风的包围网披出了一道裂缝。
这还不算,如今颜良,堂堂上将,竟为人突袭而死,这个直接导致了高览被擒,军中上将立去其二的结果,让荀谌几乎想亲自追到阴司去问一问颜良,逞一时之勇是这般上瘾吗?
至于赵云的选择,可能在袁谭及张郃,甚至袁绍眼里,不过是去了一个武夫而已,可对荀谌来说,确是实实在在的感受到所谓大义之下,岂能执兵的无力感。在听到士卒回报赵云给自己的话时,那一瞬间,荀谌有了自己是在与天命为敌的感觉。
定了定心神,荀谌道:“如今事已不可为,撤军吧。”
张郃不解道:“如今全军皆在,虽有损失,不足百一,先生何出此言?”
袁谭亦不解道:“颜良虽死,在先生眼中,我及隽义岂不能领兵乎?”
荀谌道:“将军不妨把大营巡上一巡,待巡营之后,是否撤军而还,全由将军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