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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舐犊1(第1页)

游云面红耳赤,眸中似燃起熊熊烈火,撕心裂肺道:“为什么你会这么对我?为什么?你会抚摸白帝的头,会对雪浪笑一笑,就算它们不服管教你也是怪我带坏了它们,为什么我在你跟前连两匹马都不如?”

“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只会嫌弃我,我做什么都不对,你收养我在膝下就是为了打骂泄气对不对?在你心里我就跟块木头一样对不对?”

搁在往常,早在游云说第一句话时那条牛皮长鞭就该将他抽倒在地。可这次殷越却是充耳未闻,甚至连眼皮都未抬起过,扒了两口米饭囫囵咽下才沉沉说道:“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坐下吃饭。”

游云瞬间有些泄气,巨大的悲伤扑灭了怒火,身体里只感觉得到寒冷渗骨:“你总是这样,就是因为你这样才没人愿意亲近你,上尊和长老们都不喜欢你,殷氏族人才会远离你冷落你,姑姑才会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就是因为你树敌太多他们才会迫不及待害死小姑姑。”

“砰”一声巨响,殷越反手将饭碗摔在饭几上,碗碟破碎饭几崩裂成两半,饭粒菜汤四下飞溅,汤渍污了殷越整片衣襟。

游云惊愕万分,他不敢相信刚刚那些话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他看着翁翁青白色的脸庞,恨不得立时死去。他下意识地翻起身阖然闭目跪在地上,尚未跪定,两道令人汗毛悚立的呼啸声便急挞而至。那是殷越的长鞭破风挥来的声音,饶是游云绷紧全身手脚紧扣地面还是被抽的飞出几尺远,身子重重砸在房门上,两扇紧闭的房门弹开,他倒在门槛上,初时还能感觉到火辣辣的疼,很快便麻木了。

半响之后游云才勉强能动,他听到殷越在闷声粗喘,心里悔恨不已,摇摇晃晃地爬起身,张开嘴,血迹顺着嘴角流下来:“这是你最后一次打我。”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会说出这样的话,说完之后他再也不能面对,扶住门框调转步伐。

“等等。”殷越丢了皮鞭,松开捂住心脏的手,眼中血红,胡须微微轻颤:“你要走便走,走了就别再回来。天下无父无母的孩子多的是,没了你老夫重新收养一个便是,将来再是懦弱无用,也绝计好过你。”

游云没有回头,坚定不移地往外走。一口气奔到聚辉堂门口,右脚踏出门槛,左脚却突然提不动了。

离开这里,我要去哪?游云迷茫地望着外面,翁翁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一股酸楚冲上鼻头,他的心又一次横了下来,暗道去哪里都成,反正我是再也不想在这儿待了。正待提起左脚跟上,却见观柳一阵风似的急冲而来,游云还当观柳是要替自己求情,涩然道:“观柳你别多管闲事了。”

岂料观柳根本没顾上看他一眼,径直穿过聚辉堂往后面奔去,焦急的声音传出来:“禀报总领,南营信卫来报,南岸营房起火,船只烧毁过半。”

什么!游云大惊失色,返身叫道:“翁翁!”

“可有人员伤亡?”殷越的声音听起来依旧雄浑镇定,游云便觉自己心里也莫名定住了。

“首个信卫出发时大火还未扑灭,细情还需等。”

“还等什么!快去通知沧澜州派医师同往。”殷越边说边阔步走出来,眨眼间便与游云擦身而过,却是目不斜视,好似根本没看见这个人。他的衣角随着步伐扬起,淋漓的汤汁沾湿了游云的手背。

游云心口霎时被什么堵住。

观柳紧跟着殷越走出了几丈远,又折返回来冲游云叮嘱:“总营的一切就交给少领了,非常时期千万要小心行事,切记切记!”尾音未落,他已如穿云之箭般急追上殷越,两道身影很快便消失远处的茫茫光影中。

游云在门口呆站了许久,那只没有跨出去的脚始终没有挪动,穿堂风徐徐吹过,被冷汗濡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格外冰冷。身体里沸腾的血液恢复平静,愤怒和委屈也渐渐消散,不由自主地担心起南营的情况来。

不多时,眼梢所及之地忽然斜插进来几条人影,游云眼皮一跳,下意识地瞟了一眼。一列五人的巡卫,暗衣轻靴,手按腰刀,步伐齐整且轻快。游云定了定,赶紧拔腿回屋,大约是站的久了,轻轻一动一股酸麻从脚底猛窜上大腿,半边身子瞬间失去了知觉。

巡卫已至廊下,偏不知他的窘迫依然驻步朝他行礼:“少领。”

游云一狠心将提起的脚掌又踩实,挺直身板扯开嘴角一笑算是回应。

当头的巡卫看他形容狼狈,贴心道:“少领身上有伤,属下扶少领进屋休息。”说罢,也不等游云拒绝,径直走上廊阶微欠下脑袋伸手将游云扶住。众目睽睽事已至此,游云遂认了命借力挪动腿脚,一蹦一跳地转身挪进屋去,却有两个巡卫跟上来将门紧闭。游云听见声音回头去看,右臂一阵彻骨剧痛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被扭到了背后。游云思绪凝滞了一瞬,转过头,瞳孔攸地收缩:“你”

那巡卫的面孔被一片灰暗映罩着,只看得到他眼里冰凉渗骨的杀气:“对不住了少领!”说话间,他使了一招最普通不过的擒拿手便将游云双臂反剪压制在地,屈膝顶住背心。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游云疼的七荤八素,来不及开口质问一句为什么脖子便被一条绳索套牢,绳索猛力收绞,他只觉自己的脖子似已被活生生勒断。可是对方显然不愿意让他死的太痛快,绳索上的力道源源不尽缓缓提拉,迫使他扬起头颅拔长脖颈,铺天盖地的窒息感令他面上目中迅速充血。

游云这时反而更为冷静,巡卫所用绳索是戍海卫中随处可见的麻绳,巧妙地变换绳索在颈间的角度,是要造成他悬梁挣扎时挫伤的假象,这是要将他的死伪造成悬梁自尽!而这巡卫也并非真正的巡卫,游云曾在演兵和年节集会中远远见过面,当时未曾注意过他是站在谁人身后,而今更不能确定他是在为谁人效力!

眼看游云就要断气,假巡卫自觉一场完美的谋杀就要完成,心头痛快,冷笑道:“万万没想到你是如此不堪一击,废物!”他起身将绳索一头抛上屋梁,游云双手暂得自由得自由却只有左臂勉强能有感知,忙反摸到颈后将绳索在臂上缠了一圈。巡卫那头一用力,他破碎的身体腾空而起像只发霉的烂柿子摇摇欲坠地挂在枝头。颈间活扣急剧收紧,游云单手死命攀住绳索将自己的身子蜷起来以减少坠力,可惜他体力不济,气息微弱,无法再施展任何功夫脱身。巡卫绑好绳索,在游云脚下方垫了张圆凳,游云踮起脚尖才缓了半口气,脚下又是一空身体猛然下坠绳索陷进皮肉,他呜咽一声舌头不受控制地伸出嘴巴外。假巡卫竟闲适地伸脚把圆瞪踢倒了,按着腰刀站立在游云面前,望着游云憋成青紫的脸,眼神有些复杂:“往后戍海卫同你们爷孙俩便没有什么关系了,你的脖子硬不过铁,别再负隅顽抗也少受些折磨。”

话音未落,他的胸口忽然传出“噗”一声异响,他低头看去,正见一截刀刃穿胸破衣冒出来,刀刃上还浸染着热腾腾的鲜血。他的神情变得怪异,抬起一只手去摸刃,还未触及那刀便横刃一绞又利落地从胸口扯了出去,血液喷薄而出化成一阵血色细雨飞溅而下。来不及再呼吸一次,他的身体直挺挺倒在地上,生息断绝死不瞑目。

一条黑影踩着他的尸体一跃而上,手腕一转横刀划断绳索抱着游云飘然落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游云听到哪里传来“啪”一声脆响,片刻后又听到一声,这声音延续不断实在是有些吵。他的魂识在烦躁中归位,意识朦胧间发现竟是有人正一巴掌连着一巴掌拍他的脸,奈何他一时没力气睁开眼睛,气的直哼哼!那人大概是确定了他没死,不再对他的脸下手,捉起他那条被扭脱臼的胳膊按了按揉了揉,忽地往上一扭送,“咔”一声游云挺尸般弹起身,痛的险些又晕了过去,嘴里嘶嘶地吸着凉气,勉力睁开一只眼睛,对着面前那张布满雀斑的方脸哀鸣:“非鱼,你下手太重了。”

非鱼隶属殷越暗中组建的精卫营,但其在初入营时便被殷越指派到游云身边,名曰是做游云的近卫,实则一同受殷越教养,吃住用度全无差别,殷越对他比对游云还要上心。游云非但不吃醋反而更高兴,他巴不得再多几个小子来分散翁翁的注意力。两人年纪差了五岁半,非鱼却是个沉默别扭的闷葫芦,跟游云聊不到一起也玩不到一起。游云也不习惯进出都带个小累赘在身边,常常刻意避开或寻事支走非鱼。殷越数十次狠打重骂教训未果,不久非鱼便就自求去职重归精卫营。粗粗一算,他们也有两年多未曾见过面了。

游云讪讪然:“我晕了多久?”

“一盏茶不到。”非鱼的声音虽压的极低却明显听得出音色清明如流水击石,实乃少年人所有。

游云抽着嘴角道:“也不算太久么。”

非鱼翻了个白眼,抬手在耳后一摸,“嗤”一声揭掉脸上的人皮面具。

真正属于非鱼的脸五官还未完全长开,脸廓的线条却已十分凌厉明晰,麦色的皮肤,锋利的剑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一汪清泉般纯净,薄薄的嘴唇,嘴角紧抿,带着份浑然天成的倔强感,一看就是副很不好惹的样子。

游云最初看见这队巡卫时并未认出排在最后那个身量瘦削从头到脚晦暗无光的青年男人是非鱼所扮,因为无论是身形还是脸庞都装扮的毫无破绽,可这汉子走着走着,忽然莫名顺拐了两步,游云登时顿悟!非鱼性格拘谨别扭,若是被人盯着看上一会儿走路便会同手同脚,若再盯着继续看他就会面红耳赤轻身飞走逃离。游云从前常以此为嬉,没少逗他。而今非鱼迫于情势用自己曾经的糗事来给他传信,心里不知恨成什么样子了。

看着游云虚弱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非鱼从怀中掏出一只荷叶包扔给他。

游云接来层层剥开一看,居然是只香喷喷油亮亮的大鸡腿!一口啃上去撕下大半鸡腿肉,肉质嫩滑满口生香,游云心花怒放:“你真是贴心,还专门给我准备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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