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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第1页)

起又降落,整个上午目光都追着它们的身影,看它们在晒坪边的泥土地上衔起湿润的泥土或者一些干稻草的碎片,然后飞回屋檐下的泥窝上,建造它们的房子。每个泥窝里都会有新生的小燕子,叽叽喳喳的叫着。我从来不觉得那是吵闹声,觉得那是天籁。

52花英阿婆在她家二楼的小晒坪上晒新摘得红辣椒,铺满一地,她家的二楼的小晒坪比我家门前的大晒坪地势还略低,所以我总是可以看到金黄色稻谷的尽头是一片鲜红色的辣椒。红辣椒洗过之后混着灰尘在太阳下暴晒的味道总是随着夏日的凉风吹到我的小鼻子里。等过去几日,那些鲜红的辣椒就渐渐干去,轻脆轻脆的,被大风吹到满地都是。然后就看到某个午后花英阿婆满地找红辣椒的景象,一个个找到装进薄薄的化肥内袋里。我知道我家也有很多这样的袋子,里面也装满了母亲种的晒好的红辣椒,就放在母亲房间的高低柜里。

53 大人们总是教育我和弟弟要多吃饭,少吃菜。除夕的时候,一家人吃团圆饭,我和弟弟比谁可以用最少的菜吃下去一碗饭。我夹了一块腌的干豆腐,在厅堂的大门前,一小口一小口的咬着那块干豆腐,然后大大的吃一口饭,干豆腐块吃不到一半,我已经吃下去一大碗白米饭。然后兴奋地跑去跟大人们汇报自己优良的勤俭节约战果。

54 按照国家计划生育的政策,母亲生下弟弟之后必须进行结扎,很多生过二胎的母亲们都被安排在龙里屋大队的大粮仓里统一进行手术。很难想象那时候如此简陋的医疗卫生条件,那些可怜的母亲们是如此忍受过来的。我安静地守在母亲休息的床铺前,看着母亲额头上缠的毛巾,知道母亲一定很痛苦。那时候弟弟还没断奶,就在母亲的怀里躺着。母亲们分住在几个房间里,男人们会允许进出,打开水,送饭照料自己的妻子。很可惜我不记得我的父亲照料母亲的样子了。

55 在那栋大粮仓里,我第一次认识到其他大队的小孩子。其中包括后来一直玩到要拜把子的亚波,还有那位念了三年学前班的学敏。

56 我问过我的父亲母亲,我的名字是谁取的,是什么意思。他们告诉我,我和弟弟的名字都是爷爷在我们出生之前就想好的,也据说也确实是爷爷根据太平天国故事里的洪秀全,李秀成取意的,希望我从武,弟弟从文。我在厅堂神龛下的墙上找到过那张记载着我和弟弟名字的红纸,意寓是保佑我们健康成长用的。现在看来,我有些让爷爷失望了,我个头不高,也没能练就浑身武术,反而更像一个文弱书生。弟弟却生的高大,在部队当兵,也曾经确实练过武术套路,实实在在有些从武的意思。

57 我的家在山坡上,从小我就特喜欢爬山坡。屋子后面就是菜地,在往后就是桐山坳了。但是我家并不是地势最高的,那位后来被取绰号叫做“六娘阿婆”的王平姐姐家地势比我家还高,在通往她家的浓密的杉树林里总有乌鸦和廓鸟(猫头鹰)出没。夜幕降临,廓鸟的叫声从杉树林传来,我在晒坪上望着那盏浓密的杉树林深处的亮光,觉得我生活的地方充满童话色彩,而王平姐姐的家就像森林里的精灵屋,神秘得让我骄傲到不行。

58 父亲应该很早就开始抽烟,他的火柴盒总是被我们偷偷拿来当做玩具。欢欢是花英阿婆的外孙,他比我小,但是他却会一种让我羡慕的技巧:把火柴棍立着放在火柴盒边,用食指压住,然后用另一只手使劲弹出去,弹出的火柴棍在空中被点燃,燃起火光。我练习了很久也没能成功,最终把父亲的一整盒火柴都浪费掉了。

59 在上学之前,我大多时候总是羡慕那些大伙伴们精妙的玩法,总是跟着他们闲逛,看热闹。初春的时候牛栏外墙靠近牛粪垛子的青砖上会渗出一些白粉粉,子成就带着我们拿些纸片踩着臭烘烘的牛粪垛子,用竹篾刮下那些白粉粉,然后大白天的关紧他家的大门,屋子里一片漆黑,子成把装满白粉粉的纸片摊开放在厅堂的地上,神气的叫我们都躲开,接下来就是他表演魔术的时间。他划燃一根火柴,点着纸片的边角,等火烧到白粉粉的时候,白粉粉就噼里啪啦的烧起来,火势很旺。我们就站在漆黑的大屋子里,望着那簇闪耀的火光,心里不知道多么疑惑,认为子成简直就是魔术师,佩服得一塌糊涂。后来才知道那种白粉粉是白磷粉。

60 我家的背后是山,对面也是山:马鞍腰。父亲说大集体时候,他在那座山上放牛放了六年。现在村里的人很少去到马鞍腰的顶部,那里几乎成为密林了。但是父亲说以前那里有很多人住,在山头还有偌大的一片坟场。马鞍腰的密林里有一头传奇的麂子,老人们说每逢它开始叫唤时,村里不久就会有人过世。村里人都把它当做不祥之物,我听过那种叫声,有些凄惨,总是在山村的夜空里显得格外清亮。这么多年,那头麂子还活着,因为老人们说还听到它的叫声,而它的不详的预言总是很准确。这么多年,山村里只有一个人见过那头麂子,他就是龙里屋的猎人川眼。据说那头麂子靠三条腿行走,一条腿不知何故断了小腿。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孩子王的权威

逻辑上,我的童年在十岁的时候就结束了,因为当我离开邹家坊小学的时候,我便卷起童年的铺盖,离开我的家,开始我的寄居生活,直到现在。

6…10岁

61 在我六岁的时候,我们一家四口终于离开那两间拖布屋(农村对厅堂后的建筑的称呼),住进新房子了。新房子有两层,每层六间房。二层是储物间,一层居住:一间伙楼,一间客厅,我和弟弟一间卧室,父亲和母亲一间卧室,一间灶堂和一间杂物间。事实上在主屋的后岸上还有三间屋子,分别是茅厕,猪圈和鸡圈。住进新的大房子,我反而有一种空旷感,总觉得偌大的地方,只有四个人住太孤单了。

62 建新房子的时候,因为家里还欠债,父亲和母亲没有请人,一点点的堆起一栋偌大的房子,直到现在我还是很心疼他们。事实上,这么多年来,我的父亲和母亲大凡家里的大工程,他们都自力更生,极少请人帮忙,我的父亲是个天赋极好的农民,是木匠,砖匠,漆匠,很多时候都是无师自通。他总是在厅堂的长凳上架起树干,开始用斧头劈成料,锯成长条和面板,刨光洁,锉出榫位,然后一根根搭起来,做成家具。那座新房子里的家具,除了母亲的嫁妆,剩下的床,柜子和桌子都是父亲自己制作的。

63 新房子建在奶奶的菜园上,奶奶说,她哭着拔掉满园的辣椒和茄子,给父亲母亲做起房子的地基。

64 我的二叔是个真正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即便到了今天,他还是那样神奇。当年他那个著名的故事在全村都广为流传。二叔辍学后就在家闲逛,先是去水泥厂工作,没多久就不做了,让他学手艺,他也没心思。一天他从爷爷的裤袋里掏出准备买化肥的五十二块钱,一个人离家出走了。发现买化肥的钱不见了,奶奶急的差点没晕过去,因为那是家里唯一的积蓄了。但是等到夜间,也未见二叔回家时,全家人更着急了,大多猜到是二叔拿钱出去了,但是怎么也想不到,二叔搭上北去的火车到了长沙,然后在回程的路上钱花光了,饿着肚子走路到了醴陵(我们临近的县城),实在走不动了,都以为要饿死了,幸运的是被乡里跑长途的司机认出来瘦得不成样子的二叔,好心的带回家。离家出走半个月的二叔回来了,奶奶看到瘦削的二叔,没有骂他偷走了钱,反而心疼的哭了。多年以后,再提及此事,二叔只说:当年我用五十二块钱去长沙城游了半个月,是了不起的壮举。

65 二叔回来后,我家开始起房子。旧时的房子因为没有钱购买足够的红砖,底墙都是用泥土和石灰架好模具夯实堆砌起来的。赶夜工的时候,父亲,母亲和二叔就在星光下站在底墙上一点点的夯实那些泥土和石灰。

66 普回外公是起房子的砖匠,屋子四角的支柱都是用红砖从底墙砌起的,我见过他用陀螺状的铁块栓在细麻绳下,从脚手架上垂下去画准线。我爬山脚手架时,他总是叫我小心,不要碰到他的那根细麻绳。我确信我没有碰那根细麻绳,因为我家的房子过去二十年之后,那堵红砖的底墙还是笔直如初。

67 起房子的时候,半上午和半下午都会有“歇息”,就是给劳作的人们准备食物和水果。子成的弟弟观福那时还小,每天爬起来就到我家的厅堂来,其实馋嘴的观福就是等着半上午和半下午的“歇息”。歇息的时候,无非就是喝些水,吃一些“叫”(家乡称呼米粑粑的说法),二叔总是会用筷子叉起一个热乎乎沾满蔗糖的“叫”哄玩小观福,总是逗到他嘴边又收回来放到自己嘴里吃掉。小观福很难过,爬到二叔身上哭着闹着要吃。最后抢到二叔吃完“叫”的那根筷子,也要啃干净上面剩下的。母亲总是好心的给小观福一个沾满蔗糖的“叫”。

68 因为小观福的馋嘴,加上子成总是时不时欺负我,当我们开始吵架的时候,我便开始数落小观福馋嘴的历史,最后总是扬言要他归还。比如他吃过我家瓦罐里的“佛鱼块(鱼块抹盐炸过后,裹上很多的辣椒面,然后加些茶油,放在瓦罐里密封)”,比如他吃过我家几片西瓜,当然也包括那吃过我家很多的“叫”,为了占得上风,还一定要说“那可是‘沾满’蔗糖的‘叫’啊”。相比之下,他们两兄弟总是说不过,一来我的记性太好,二来是我母亲的好心,总是给他们很多的小零食。

69 在我跟在别人屁股下看热闹久了,我便有唱主角的雄心,我开始自己主导一些游戏了。而我的弟兄就是我的弟弟,馋嘴的小观福,欢欢和波仔,涛仔。这些伙伴在很长的时间里都听从我指挥,我后来知道,是因为比我年纪大的孩子都去学校寄宿学习了,偌大的组里我突然就成为孩子王了,我欢腾的要疯了。

70 有时候伙伴们不服气时,唯一的比胜负的方式就是吹牛,我总是说:不服气就比谁家的零食多,比如干豆腐,比如佛鱼块,比如自己吃过的西瓜。比法就是自己用双手比划出那些食物的数量,看谁的多。很多伙伴都尽量撑开双臂以示自己已经无限多了,但我总是耍赖的把双手背在身后,告诉他们:我家的零食多的都没边了。然后就有识趣的孩子开始说出:秀成家的零食多。于是我便打败了所有人,重新维持我孩子王的权威。后来有人也效仿我也把手背在身后时,我都以他们的胳膊没我长断定我是胜出者。我有些惊讶自己从小就是个*主义者,还是个极其狡诈的*主义者。

71 夏天过去,我终于要开始步入学堂了,但我却不愿意交出我孩子王的权力,我继续维持着孩子王的权威,带领他们捉迷藏,赶麻雀,甚至开始在门前的沟渠里游水了。我有一位当时出大名的表叔,他每天都在门前的沟渠里洗冷水澡,就连冬天下大雪,冰冻了他也照洗不误。我们小孩子都只在大人洗衣服的浅水的地方游耍。沟渠里有很多的水草,水草里很多的虾米,一脚才进去,都感觉得到它们四处乱窜时流过脚背的水流。沟渠的两侧也长满水草,我们就用双手捂住一点点贴着渠壁往上移动,出了水面,小心翼翼的打开双手,等浑水流去,看手中的水草里是否有虾米。

72 沟渠里的沙粒中有破碎的碗片,农药瓶的玻璃块,游水的时候,我们都喜欢壮着胆,仗着水浅,从那块洁白色的大理石墓碑桥上跳下,有时水会溅到洗衣服或者蔬菜的大人身上,就会招来一顿臭骂,说我们搅浑了水,没法洗衣物和蔬菜了,然后就把我们赶到下游去。大致我的伙伴们都在跳水的时候脚底板负过伤,被那些锋利的玻璃和瓦片割破。后来洁云的父亲在沟渠里洗脚的时候被很大一块农药瓶的玻璃块扎伤,流血不止,父亲帮助他止住血,告诫我们所有的孩子都不许再跳水,不许在这里游水了。我们没有失望和不干,因为那个小沟渠已经盛不下我们的好奇心,我们腻烦了,我们要去更大更深的小河里游泳了。

73 那块刻满墓志铭的洁白色的大理石现在已经不知去向了,但我知道那个年代在上万组长大的孩子都记得它的样子。有一天,母亲允许我去淘米。我端着一筛子的米去沟渠里淘米。我小时候很细心做事,看到母亲每次淘米之后加水了还是浑浊状就以为母亲洗的不干净。于是当我第一次淘米的时候,我就蹲在那块洁白色大理石的上方,任由水流冲去米粒中的乳白色浑浊。一直很久,直到我的双脚麻木了,终于见不到那些乳白色浑浊之后,才挑去米粒中的沙子和谷壳。花英阿婆看到之后,说:别淘了,再淘没法吃了。我不相信,认为我淘的米是世界上最干净的米。结果那一顿母亲做好饭之后,大家都说今天的米饭不好吃,我差点伤心地哭出来。

74 父亲靠在乡里做木匠活,母亲最初的时候在家养两头猪。他们就这样开始撑起自己独立的家。有一天,父亲从镇上买回来高压锅,母亲和父亲都显得有些激动,因为那时高压锅是新鲜的昂贵的家什。父亲和母亲研究了很久怎么样熟练地旋紧锅盖,按照说明只需要十分钟就可以焖熟米饭。父亲看着表,一秒不差的到了十分钟就端下火炉。但是没等气压平衡,就打开那个小阀门,任白色的气柱冲上屋顶,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有些害怕,但是等气柱消失,打开锅盖时,却闻到了米饭的清香。一家人都觉得那顿米饭极香。这个高压锅至今还在使用,是家里最悠久的家什之一了。

75 秋季时候,我被送进学校,进了邹家坊小学的学前班,学费总共似乎是24元。 。。

麦芽糖

76 我的第一个书包是母亲自己用缝纫机缝制的,我记得很清楚,紫色的布料,上面有一个红色的五角星。我就挎着这个小书包没有任何准备的进了学堂。第一天报到的时候,母亲送我去的,很多家长都来送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准备念学前班的孩子。我一点也不害怕,因为好多准备和我念学前班的孩子我都认识了,包括春喜,新淼,亚波,邹敬,润芬,邹真,发喜,还有龙里屋大粮仓家的女儿学敏。

77 我见到了那面在并不笔直的树杆上飘扬的红星红旗,我见到了我的启蒙老师,我的外公普俊(我奶奶的弟弟)。很多的小孩子都没有书包,报到后取到新书都是由母亲拿在手上带回去。我很自豪,因为我把那几本载新的课本装在我挎的小书包里,牵着母亲的手回的家。

78 父亲只念到小学三年级,成绩非常好,尤其数学,但是奶奶让他开始了六年的放牛生涯,为家里赚取劳动积分。母亲念书很好,一直到初中毕业,成为了小学老师。后来在镇上的纸厂劳作,再之后就和大批的青年一起为镇上修水电站。嫁给父亲之后,原本有一次很好的机会母亲可以继续转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但是因为考虑我没有人帮助照料,忍着放弃了那次机会。之后的很多年,父亲终究有些责怪奶奶不让其读书的意思,母亲也有些责怪奶奶那时不帮忙照料我的意思。但是都是时代的无可奈何,他们放弃了自己的梦想,于是在我进入学堂的时候,开始把他们未实现的梦想都寄托在我身上。之后等弟弟进入学堂时,这种梦想就平均分配在我和弟弟的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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