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封是翠生的私人信件,寥寥几字,仍是长戚风格:生,鹤蓝在我这,怎么着你说吧。
翠生早就打定主意,若是师门平安,便要走遍千山万水去寻云翡,至于自己的六感能否恢复倒没做过多计较。
于是他自唐城出发,心情竟是愈发畅快起来。
虽目不能视物,却觉这天下之大,无穷无尽,想自己原先竟是如此狭隘,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勤学不惰,学了本领本就该如往届的师兄一般,锄强扶弱,而自己呢,除却师傅交代的任务,竟无一次是自发自愿地想要去帮助谁。
这样想来,脚下也轻快几分,六感失灵却不妨碍他身手矫健,别人想要欺负他却也奈何不了。
就这样一路西行,时而扮成摸骨瞎子,时而扮成风水先生,为人指点迷津,遇上善良的人家便赠送几句逢凶化吉的要诀,若是心意叵测者,他也不客气,大敲竹杠罢了。
心情快慰的同时又赚了一点差旅费用,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唐城边上的小小团城。
夜深人静时他就想,自己眼睛若一直不好,见了云翡也认不出可怎么好,但他本能地觉得,只要让自己碰到了他,一切便都不是问题。
他也曾向人打听过,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形容,总不能说你过一个失忆的年轻人吗?他有阴阳眼,他的眼睛平常是淡褐色的,有时是金色的,他笑起来很温柔……想到此,他不禁扑哧一乐,不知师兄现在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每日耳边听着普通百姓忙忙碌碌的嘈杂声音,心想云翡若是混迹在此,是否也要去“上班”?他没了从家的记忆等于是一片空白,又能做些什么营生呢?想到云翡那样一个温润的人,此时却要为饭食奔波,不禁悲从中来,然后便沉沉睡去。
翠生的思绪飘啊飘,又飘到了长戚最后的那封信上。
鹤蓝,你可记得我们从孙老头家出来时,我对你说过的么——死亡并不是最终的惩罚,活着才是折磨。
所以,放心好了,我不会对你怎样。
就在翠生的思绪渐飘渐远时,一个人正大步向他走来,快到近前了翠生才发觉他的存在。平和的神情立马被一脸不耐取代,心里大喊,他怎么又来了!
向翠生走来的人,正是问他为什么不换衣服的人和默默叹息的人。
翠生并没问过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团城里一所高中的老师,教中国古代史。
那人第一次见到翠生时,翠生刚来团城不久,正坐在一座桥的桥洞下避雨,他对翠生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小兄弟,你见没见一个大概这么高的青年经过?”他边说边在自己额头位置比划了一下。
少年听到声音慢慢扭过脸来,他吃惊得看着那双黑得深沉却没有光彩的眼睛,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这少年是个盲人!
翠生淡淡答道:“对不起,没看到。”
这样一个少年,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一个逃荒的或者要饭的,但却总带着股清高的劲儿。
那人走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心道,这少年可真瘦啊!年纪大概和我班里的学生差不多吧。
第二日那人又来了,但是这次却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你……真的是你跟李姐说的那些?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你怎么可以宣传迷信思想呢?你……你太愚昧了!?”不愧是历史老师,说话条理分明。
李姐右耳上戴得不是金刚石耳坠,而是黑曜石耳坠,一般人戴了能达到镇邪驱凶的用途,还可吸附负面磁场,本是极好的天然饰物,但那李姐八字属木,石头属金,金克木,木弱逢金,必为砍折。
长时间下来,黑曜石吸附的负面磁场难以排出,因此李姐便患了偏头痛的毛病,本是简单的原因,但她若去医院,医生定会给她开一堆镇定药物,破财也未必免灾。
翠生这次干脆连头都没转:“也不知是我愚昧还是你愚昧,我说的话管用就行了,轮得到你来教育我么。”他懒得和这种迂腐之人解释。
自从小神仙的美名传出后,翠生连着换了几次地方,但无论他藏在哪里都能被这爱管闲事的人寻到。
其实,他当时若能问一问那人是怎么寻到他的,也许便不会有后面这许多周章了,不过那样的话,我们的故事也无法继续了,不是么?
那人每天下班后都会来和他聊一会,心平气和给他灌输些唯物主义世界观,当然翠生一点也没听进去,这就是耳朵不好的妙处。但烦还是会烦的,每天这个时候,翠生耳里就仿佛有几只小蜜蜂来回来去的飞着。
他咬牙切齿地想,这厮一定还没成家,若将来自己通了鬼感,定要回来报答他,招一只长舌鬼与他作伴。
那人看着翠生皱眉不耐的样子,心里一暖,蹲在翠生身侧,与他躺着的高度一致:“今天不给你说教啦,有正经事情问你,你今年多大?”
“也许十七吧,不清楚。”翠生闷闷答道。
“你从哪来的?”
“从家来的呗。”
不过已经要走啦,翠生皱着眉头。
“你有家?在哪里?为什么一个人……跑来这里呢?”那人小心地措词,他的意思是,你有家,为什么家里人还放你出来招摇撞骗。
翠生叹了口气:“我们家在唐城,家里出了变故,我来寻我师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