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砂无奈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两人都是一笑。
“说说你吧,你怎么回来的?”芳准握着她的手,柔声问,“我醒来之后,听闻自身为了定亲的事闹得不可开交,于是要来画轴一看,居然是你。得知你已经回来,真不敢相信,立即就去找你。没吓到你的家人吧?”
胡砂怔了一会儿,慢慢将自己如何去找青灵真君,如何将他封在冰中,如何又将神器毁坏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也不知怎么会突然回来,莫非是天神得知此事,故而特意将我送回?”
芳准眉头微蹙,低声道:“不会。九天诸神任性者居多,那一道雷,当真是来劈你的,为着你毁坏神器。只怕你会回来,是因为青灵真君死了,既然是他将你拉去海内十洲,他丢了命,你自然也要被送回来。”
胡砂摇了摇头,忽然想起凤仪在死前说的那句“苍天不公”。
死了很多人,最后连为天神办事的青灵真君都死了,九天之上却没有任何反应,不闻不问,始终默然又高傲地注视着凡间的一切。
只可怜了莫名,死得当真莫名其妙。
更可怜了凤仪,被折磨成了疯子,灰飞烟灭,连轮回都不会再有。
这一切恩怨,又要向谁诉说?谁能懂?
卑贱者的性命,或许就是用来践踏的。
胡砂闭上眼,面前仿佛浮现出凤仪似笑非笑的脸,眉目如画,那神情,凉薄并着狠毒,像是在说:我看你以后要怎样“幸福”地活下去。
她睁开眼,再闭上,最后缓缓睁开,凤仪的影子消失了。
无论如何,总是要活下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肩头、心底沉甸甸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疲惫得很。
芳准将茶送到她唇边,轻笑:“不要皱眉了,过几日你我便要大婚的。想来你以前喝醉了只管我叫‘相公’,倒也不是毫无缘由。”
胡砂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咳得昏天暗地,脸涨得通红,手指颤抖着指向他,却说不出话来。
芳准将木制雕花窗推得更开,庭院里一株梨花树,冰清玉洁,正要绽放的花苞,幽香微吐,皎白似雪。
他忽然道:“胡砂,我们一起过下去,只做最卑微、最快活的凡人。我们俩一起。”
说罢,回头笑吟吟望着她,灯光跳跃,他面如冠玉,双眸似水。
胡砂情不自禁,手中的茶杯翻倒在桌上。
那日芳准偷偷下山喝酒,回来的时候不光带了十几个酒坛子,手上还提着一个死人。
看门弟子见到便忍不住惊讶:“师叔!怎么带个死人回来?”
他拽着那人的头发,把他脏兮兮看不出颜色的脸一亮,道:“哪里像死人?分明还有气。”
这动作大了,那人发出一个哼声,稍稍一动—果然不是死人。
凤狄那孩子正在芷烟斋里练入定,听到师父回来的声响,便没精打采地出去迎接。
“师父,您回来了……”话没说完,一个臭烘烘的东西就朝他扑来。凤狄急忙用手接住—沉甸甸的,是个人,比叫花子还脏还臭的人。
他吓得急忙要丢出去,却听芳准吩咐道:“把他洗洗干净,找件衣服换上,醒了就带他来见为师。”
凤狄为难又嫌弃地看着手上那个叫花子一样的人,隔了半天,只能说个是。
好容易打来热水,把那人一身脏衣服脱了,狠狠擦洗个干净,连洗了三遍。这时再把他湿漉漉的头发拨开,仔细一看,居然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似是病得很严重,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嘴唇裂得不成样子。
他取了点棉花,蘸水朝他唇上轻点,见他眼皮颤动,似是要醒过来的模样,便低声道:“你觉得如何?哪里难受吗?”
少年忽然睁开眼来,双目漆黑,竟犹如寒冰幽谷一般,上下将他打量一番,并不说话。
凤狄被他看得一愣,这个人,有着与狼狈模样绝不相同的眼神。
“这里是仙山清远,我师父是仙人,是他将你带回来的,你不用怕。”
他轻声安抚,一面取了一套自己的衣物给他换上,手指不小心触到他赤裸的肩膀,那少年反应奇大,剧烈地一缩,露出警戒并着痛恨的神情。
凤狄又被他吓了一跳,到底忍不住脾气,急道:“你干吗?我又不是要吃人!”
少年没说话,自己飞快把衣服穿好。他身量修长,却比凤狄瘦许多,那衣服十分宽大,松垮垮的,越发显得他清癯如削。湿漉漉的长发是散开的,斜斜拢在一边,露出一个雪白的侧面,鼻梁挺秀,睫毛长翘,俊秀得像个女孩子。
凤狄先是翻了个白眼,但见他长得漂亮,心里又忍不住想与他亲近些,正要说话,忽听他低声开口道:“你不是说是你师父带我来的么?你师父在哪里?”
声音略有些沙哑,却带了一丝慵懒,撩人得很。
凤狄在肚子里抱怨一声,不太喜欢他这种不客气的态度,嘴里却道:“你……你跟我来。”
芳准正在屋里看书,见凤狄带着那少年来了,便放下书,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