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修难得露出点儿恍惚的笑意,正与陛下谈论蜀地和周地重新派遣官员人选的赵简也彻底松了口气。这忠烈王好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不然就陛下这疯魔程度,还不知道要怎么折磨他们呢。
既是陛下正开心,赵简索性讨个彩头,放缓了声音笑着与陛下话家常:“眼看皇后娘娘就要回来,陛下可要着礼部准备大婚了?虽说娘娘也有自己的王府,但哪有宫里住的舒坦,既是要住宫中,还是得名正言顺的好些。”
他说的十分有理,眼看元修的脸色又好了不少,甚至轻轻点了点头,赵简脸上的笑意更多了几分:“娘娘惦记着陛下,处理好了镇北军事宜便从列城快马加鞭一路赶回来,陛下明日若是得闲,不如干脆往京郊迎一迎,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以娘娘这回立下的大功也是应得的。”
怪道不少大臣把赵简看作佞臣,因他有时候确实很会揣摩陛下的喜好,也舍得拉下脸来拍陛下马屁。今日这一两句话显然就拍的十分到位,元修脸上的笑意都明显了,却并未直接应下,反而抬头瞄了他一眼问道:“赵卿这一两年越发端的住,恨不得一路往直言极谏的方向去了,今日这般殷勤可是有什么事有求于朕?”
居然都开始打趣说笑了,可见陛下是真的高兴。赵简虽被陛下“责问”,心里可一点儿不慌,反而越发放开了起来,点了点头承认道:“确实有一桩私事想求陛下,还望陛下恩准。”
话都说到这里,元修自然不会为难他,点了点下巴示意他说。
赵简便说了。事关他那个令他头痛不已的闺女,不过这一回赵子衿不再是非陛下不嫁或是要去当姑子,而是终于在心灰意冷后又动了凡心,只是对方身份略差了些,因此希望陛下在其中帮一手忙。
“……倒不是管您讨要官职,爵以赏功禄以酬劳微臣和臣女还是懂的。只是怕别人看轻了穆零,哪怕明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觉得他是有意骗了小女的感情以走微臣的路子,说些酸话让年轻人心里有了疙瘩,反而影响了小孩儿们的相处。”
穆零便是正月里赵子衿离家出走那一回被赵子衿冲进怀里的五成兵马司小将。他家算是军功起家,假假袭了个县男的爵位,只是到底父亲早丧家道中落,只有一个寡母一个幼妹由他一人撑着门楣,无论家资还是地位与首辅家的嫡千金都实在算不得门当户对。
若是这般穷小子打他闺女的主意,赵简根本不需有人念叨就早一步将不知好歹胆敢觊觎赵子衿的臭男人拿下了。可问题是穷小子许是对赵子衿有意,但颇有自知之明十分克制甚至回避,反而是赵子衿不知怎的开了窍,暗中让小丫头打探穆零巡逻的路线和时间制造偶遇,被赵简发现后既不躲闪也不否认,反而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赵子衿原话便是:“当初女儿只知天底下没有比陛下更聪慧好看的人,无论走到哪里看到谁,眼里心里只有陛下一人。父亲纵着女儿不必将就,女儿也大着胆子肖想了。”
“然被穆小将军救了两回,女儿才终于发现对陛下的执念尤其可笑,与其说是陛下完美无缺,不如说是女儿喜欢上了自己臆想中的人物,又因求而不得才魔怔了。穆小将军却是不同,女儿清清楚楚的看着他,知道他的难处,知道若是嫁给他要面对怎样的落差和闲言碎语。女儿不会再被一时心动冲昏头脑,而是仔细权衡取舍,确认即使有种种不如意,但只需看着这个人,女儿便是愿意的。”
饶是她曾经荒唐又任性,但眸子里的坚定光芒依旧让赵简无话可说。她言语笃定道:“父亲曾教女儿不必为了人言可畏便畏畏缩缩,因此女儿依旧想遵从自己的心意,至少挑一个自己看的过眼的人度过下半生。女儿自认在京中见识的世家子弟不少,但如穆零这样看的顺眼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所以事实就是穆零对赵子衿并非无意,而是自知不合适因此克己复礼,反而赵子衿选中了人家,就差直白的冲到穆家去表明心意。
若只是这样,赵简还不至于轻易松口。实在是穆零虽然诚实踏实,却也是个有担当的年轻人。在赵子衿几次并不算隐晦的大胆暗示后,穆零便果断找上赵相,将自己上自祖宗八代下到未来的职业规划都与相爷一一坦白。年轻人并不避讳自己这会儿配不上赵小姐的事实,甚至坦诚自己可能一辈子也达不到赵相所希望的女婿的高度,但他既心悦赵小姐,便绝不会将压力都堆在赵小姐身上,而是希望自己的诚意和能力能被相爷认可,让相爷心甘情愿的认为他是个值得托付之人,将赵小姐交给他。
“……臣便想着求陛下下一道赐婚的旨意,面子上总好看些。”赵简一副“我就是拿我闺女没办法”的表情苦笑道:“有陛下这份庇佑,各位同僚多少会嘴下积德,年轻人的仕途也总能走的顺畅些。”?????
元修并不知道什么穆零穆一的,但听闻赵子衿要被嫁出去,心情莫名就更好了一些。大手一挥的答应下来:“首辅拟个条子递上来,这婚朕赐了。”
赵简赶紧谢恩,知道这事儿是妥了,女儿就算嫁给个五成兵马司的小将,有陛下赐婚这面子也尽够了。
元修卖了他面子,便毫不犹豫的临时给他加工作:“另有明日迎接忠烈王的一应倚仗也得首辅费心,这会儿天色不早,首辅赶紧安排下去吧。”
第55章伏击
然而赵首辅的一番安排并没有派上用场。
这一夜,滚滚春雷连成一片宣泄着它的威能,瓢泼大雨哗啦啦笼罩着整个世界。及天还未亮,宫门被扣响,一身雨水和黄泥的驿臣张惶来报,忠烈王一行人——失踪不见了!
昨儿夜里忠烈王的队伍并未按时抵达驿站,驿臣们只当是在路上避雨耽搁了时间,然直到今早雨水间歇还未见人影,他们终于是慌了神,沿路寻找起忠烈王的踪迹。
奈何这一夜的雨水实在太大,黄泥路上丁点儿痕迹也没留下。最后是报了五成兵马司知晓,一位年轻小将带着人细细寻了好几遍,终是在道旁的树枝上发现了痕迹。应是有人刻意埋伏了忠烈王一行,一场激战后掳走了王爷打扫了战场,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元修在听得消息的时候愣了许久,向来精明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陛下难得出现懵懂的表情,单纯困惑的让朝堂上这些铁石心肠的老狐狸们都不忍看着。终是赵简颤着嗓子喊了句“陛下”,不想元修蓦的一口血喷出,就这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明光殿里一时哗然。亏得赵简随即稳住了局面。陈公公将陛下扶到偏殿躺着,御医赶紧过来诊脉,三省六部的主官全部坐镇明光殿中不得离开,忠烈王的去向则由五成兵马司主领,刑部和大理寺协同进行查探。
赵简把话说的很明白:“京郊五十里地,要说有什么凶悍的山匪是绝不可能的。既是能藏身不被王爷发现,又能打王爷一个措手不及,哪怕是外敌所为也必与京中隐藏的反贼里应外合。有之前猎场的前车之鉴,除了征夷军和五成兵马司之外我信不过其他任何人,只得委屈了刑部和大理寺的各位,案子虽由你们查,但得有人一路盯着你们。”
忠烈王对陛下、对大景何其重要!路上的线索痕迹原本就被冲刷的干净,要是这些侦查人员中还有对方的卧底,趁着查案继续破坏现场,只怕要找到忠烈王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他的话说的不好听,朝臣脸色微变,却并无人提出反对意见。他们能站到这里就不是傻的,无论背地里打的什么主意,但凡这会儿说一个“不”字,赵简分分钟就能把那人当做谋害忠烈王的同伙先打下大狱。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五成兵马司中发现痕迹的小将正是赵简的未来女婿穆零,不需赵简多说什么,他自然是会把现场看的仔仔细细,绝不放过任何可疑之人和蛛丝马迹。
宫中一时还算平静。虽然皇帝陛下倒了,但元修这破败身子倒了也不是一两回,既是前头几回都能硬挺着又活过来,除非他真的咽气,否则朝臣们并不会有什么轻举妄动。
唯有御医一边叹气摇头一边擦着汗给陛下扎针。去岁元修大病那一场就让他本不富裕的气血根基雪上加霜,好生将养也不过能保十几年寿元。今儿这一回虽不至于要了他的命,但往后又要折损多少进去,实在是让他们连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