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跑,跑什么跑,不像样子,衣服也不穿。”田雨燕接住他胳膊。
“妈。”花印现在满脑子手机,气喘吁吁问道,“你买个新手机行不行,你这个旧的,旧的卖给我,给凌霄,他人呢,他在这个病房?”
“……”田雨燕语塞,把他拉到一边。
“这种事回头再说,凌霄在329,阿奶股骨摔断了,就是大腿根,靠近屁股那块,往下一坐咔嚓哆断的,要动手术,你别这个表情,没那么严重,人还清醒,就是痛,动不了,也不能翻身,全靠凌霄。”
老年人动骨头手术风险可是成倍增长!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花印手按住门把,想想还是不放心,又折回来跟田雨燕一起靠着墙。
“卫生院是不是不能动手术?要去县城还是市里,凌霄跟你说了没?手术费要多少?还有打点医生,床位费,住院吊水恢复一大堆,他自己够吗?妈,我先跟你说好,凌霄如果需要钱,你一定要给,不收利息不打欠条。”
他不想此时还因为殷向羽跟她呛,但摆在面前不能跨过去的,只有这道坎。
“要是有人劝你别给,你就说清楚,钱是给我的,我以后工作还你。”
这句话打了个猝不及防,田雨燕戛然收声,惶然地张开嘴望向花印。
这个她一手拉扯大的儿子,凤尾竹一样出类拔萃,怀胎时给他听梁祝、春江花月夜、莫扎特德彪西,他从肚皮底下抻出一只小手,那时她高兴坏了,跟花建安说,宝宝一定聪明。
岂止聪明,还很会攻心,前一刻慌里慌张,没过多久就理顺了思路,镇定缜密,冷酷地和自己讨论外人的医药费。
甚至潜意识没把亲娘归到他那一国——或者说在她决定结婚之后,两个对立的阵营就划分清楚了。
“宝宝。”她失魂落魄地说,“你这么想我,不怕我伤心吗。”
“……我只是在给你提供一个可能性,毕竟躺在床上的不是我,而是凌霄奶奶,外人不可能理解这个情分。”
花印装作不甚在意地耸肩,身后却捏紧了拳头,这是种报复的快感,无论此前怎么跟田雨燕胡搅蛮缠都得不到的,胜利的姿态。
过年回家,田雨燕把殷向羽的存在告诉了外婆和舅舅。
当着花印的面。
其实,自打田雨燕狠心说出要结婚,他就已经彻头彻尾失败了,他不再是昂首挺胸骑马杀敌的威武大将军,而是溃败四散的无名士卒,肩扛一面漏风的大旗东躲西藏,眼睁睁看着敌军闯进来,抢他的屋子,吃他的米面,占他的母亲。
花印多次设想过一个情景,那就是有朝一日,田雨燕要把花建安的彩色照片,还有三人全家福收起来——
气血上涌。
在漫天粉紫冰蓝焰火照亮天空的除夕夜,他蓦地理解了大哭大闹的江蓝。
回旋镖扎自己身上了,才知道真疼啊,疼到怎么哭都止不了。
他有种急迫的欲望,让田雨燕立刻、此时、现在就做出抉择,她要跟别人组成家庭,就不能全心全意跟儿子统一战线,她的人,她的思虑,她的财产,全部都要白纸黑字做切割,到底谁说了算——或者说到底她无条件偏袒谁,都必须给出答案。
不,甚至不能是偏袒,花印不要残缺的偏袒,他要全心全意没有底线的拥护。
“呵。”田雨燕觉得荒唐,摇头轻笑出声:”真不知道你像谁。”
谁能想到,一个邻居的受伤,会将横亘在母子面前,最深的隔阂赤裸裸暴露出来。
“像我爸。”
花印舔舔嘴唇,唯恐后悔般快速说道,“还有一个办法,你把我爸的钱给我,存折和密码,这是婚前财产,一分都不能给别人。”
田雨燕气极反笑,说:“你算得真够精,怎么,就知道你妈有钱,万一你妈才是那个穷光蛋呢?现在你要给凌霄筹钱,万一连你以后学费生活费都得要别人出呢?你怎么就这么提防,别人都是贼,都不安好心,都不近人情,只有你佛祖转世,佛祖还知道从谁肚子里出来谁就是佛母呢,你倒好,巴不得拿着钱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认我这个妈了!”
附近病患和亲属眼神已经不太对劲,花印估摸着刺激到位,心满意足,趁田雨燕怒瞪着自己,拉过她的肩膀用力拥抱一下,和儿时相同,在她脸颊响亮地亲了一口。
“妈咪,你考虑一下。”花印推开门,“自己想,不要找任何人商量。”
田雨燕恨恨地在身后用目光剜他,直到门悄然合上,夹断她的视线。
这哪是在说钱,根本就是在给她下最后通牒!
他从头到尾,从来没有哪怕一秒钟,愿意接受一个来路不明的后爸,就算他的高中还没着落,就算全家唯一收入来源也断了,就算自己含辛茹苦独自养了他八年——他也不愿做出丁点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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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红与黑
卫生院条件有限,空间狭小,并排放了三张床。
两个老人一个小女孩,都是骨科的患者,另外两人不需要做手术,颈骨断了,用颈托加石膏固定,小孩断的则是脚踝,过年放鞭炮一脚出溜滑,乐极生悲。
阿奶迷迷糊糊不太清醒,床尾旁有个60厘米宽的行军床,花印跟别人陪床比对了下,统一厚防水帆布,躺上去腰沉沉往地面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