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的一响,铁三郎的手臂没断,刀光反而被他阻下来了,原来他衣袖下面还套着期门卫用的铜护臂。
“你快走!”铁三郎明显不是那使刀的人的对手,那人的刀唰唰递进,他便遮挡不住,只能后退。他倒记得叫我走,可我能走到哪里去?再者,把他抛下就走,那也太不像话了。
我见势不妙,心中无奈,只得向皇天后土堂那边大喊:“我是太医署云迟!”
齐略啊齐略,我可是要给你娘动手术的医生,你不会忘了吧?
皇天后土堂那边没有声音,我自然不敢叫破他的行藏,只能解释自己和铁三郎的身份:“那是宫掖期门军司马王协座下,刘辉部所辖铁三郎。云迟这两个月都在外行医,今日一时兴起,入这庙宫祈福,不想冲撞了……公子大驾,请公子恕罪。”
“住手。”殿堂里的齐略终于开口,解了铁三郎的危机。
我刚松了口气,又听到齐略道:“云迟,你进来。”
铁三郎惊魂未定,但听到屋里人喊我进去,却一把抓住我,大有护卫之意。我心里有些感激,安抚的拍拍他的肩膀,道:“我没有危险,你别闹事。”
齐略披着灰狼皮里披风,一身窄袖紧领的武士服,腰悬三尺环首刀,头发只用了支如意簪挽起,看上去宛然便是民间的游侠儿。长安城中的游侠儿极多,他这打扮并不扎眼。
我自然不会去犯忌仔细打量天子的神色,只是规规矩矩的行了叩拜之礼,便远远地站着,听候吩咐。
齐略一时却没说话,好一会儿才森然道:“我给你乌木牌,可不是叫你出来会情郎的。”
我一愕,这“会情郎”三个字在耳边打了几个转,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铁三郎,顿有哭笑不得之感:“陛……公子,铁三郎不过是护卫云迟行医而已,哪里是……宫规禁令,云迟时刻记在心里,不敢逾越。”
齐略哼了一声,在殿内踱了几步,挥了挥手:“今天上午,我接到范大夫递上来的奏折,已经准了你所请。我问你,经过这么久的磨练,你能做到万无一失吗?”
我听到齐略说他已经准了腊月上旬动手术的请求,这才了解齐略为何来此。
他必是因为担心母亲的病情,心里惶惶,所以才想替母亲祈福。可他不愿自己的软弱无助落在别人眼里,所以便微服而出,潜到这不可能有认识他的庙宫里乞求皇天后土保护他的母亲。
我虽然知道齐略的心思,但这开刀割瘤子的事,时时都有可能有意外,那“万无一失”几字的承诺,谁敢轻易出口?
“公子,主母坚忍强韧,必得皇天后土之佑。”
齐略冷笑一声,笑声里却满是怒气:“废话!谁要听你这种陈词滥调的废话,我要听的是实话。”
实话就是,开刀割瘤这样的大手术,换在这种条件下,实在做不到万无一失,我暗暗苦笑,只能低眉顺目的安慰他:“公子,您不必如此焦急……”
“不急,不急,要是你母亲,你会不急吗?”齐略像一头被拨了须的老虎,焦躁难制,竟然完全忘了克制情绪,冲着我厉声咆哮:“我告诉你,你要是救不了我母亲,我就拿你母亲来抵命!”
“云迟父母早亡,公子此念,实难施行。”
我两世的母亲都已早亡,他这样的威胁,让我有些忍俊不禁,缓声劝道:“公子,主母身患如此重病,虽然面上不说,实际上心中定多忧惧。您若不能镇定安稳人心,反而狂躁暴怒。那么,您的行为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多增主母负担,徒增烦恼。”
齐略顿时哑然,许久长长的吁了口气,在堂上的蒲席里坐了下来,望着堂上供着的代表皇天后土的五色土,问道:“我刚才在这里向皇天后土祈福,你是听到了吧?”
我迟疑一下,微微点头,在另一只蒲席上跪坐——天子坐着,我可不敢居高临下地跟他说话,低眉顺目的奉承道:“公子一片纯孝之心,天下少有。”
齐略虽然力恃平稳,但声音里还是有掩饰不住的激动:“我自小得母亲教诲,从来不向神灵祈求私愿能偿。这是我生平首次因为私情而来祭祀皇天后土,我什么都不求,只求我母平安康健,长命百岁!”
我看着齐略虔诚热切,迷茫而充满翼望上天赐福的神情,突然想起自己前生少年母病时,惊惶失措,四处寻医问药求神拜佛的日子,有股微酸温热从心底泛了起来,喃道:“我从不信神佛,仅有的一次向苍天祈求垂怜,也是求我母亲平安康健,长命百岁。”
“你得偿所愿了吗?”
“没有。”
母亲肺癌晚期,发现时已经扩散,我仰高头,涌到眼眶的热流逼了回去:“因为母亲病亡,我才学医……”
“原来如此……”齐略低喃一声,突然转身,定定地看着我:“云迟,你是因为自己失去了母亲才学医的,那你一定不希望别人也失去母亲,对吗?”
“是的。”
齐略眼里明光流转,却不是君王的霸道锋芒,而是一个害怕失去母亲的儿子,在面对医生的期翼:“那么,云迟,我将我母亲的性命托付于你!”
我骇然睁大眼睛,齐略的目光直直的投入我的眸里。
“别让我受当年你受过的痛苦,云迟……”他的声音低沉,甚至于带着些微软弱,那一声轻唤里带着的复杂情绪,将我心底深藏的一根心弦拨动:“请您治好我的母亲,当我向你讨回我的托付时,将她完完整整地还给我。”
他郑重的将他母亲的性命托付于我,不是以天子的身份命令我效力,而是用他的信任驱使我尽心。
他是天下最少约束的人,尤能如此自我约束,不因私废公,恪尽天子之责;他跪在神灵面前发愿,愿身替母难,这却是孝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