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良人久未出现,等她再次出现的时候,我已被生死悬于人手的压力压得有些疲惫了。
我累,羌良人明显比我更累。
毕竟我目前只为自己的性命担忧,而她却在为整个滇国的前途奔走。
我记得她在宫中的时候,身体虽不算丰腴,但也骨肉匀停,纤而不弱;可如今她站在我面前,却清减得若不胜衣。
我望了望她的气色,暗暗叹了口气:“你口唇干裂,吐气不匀,面色青灰,是五脏内损之相,最好请人施针调理一下。”
“请人?是不是要我解开你的束缚,请你施展一番回春妙手?”她冷笑一声,原本绵软和悦的嗓音尖锐刺耳:“想逃跑?休想!”
我立即闭口不言,她一句说完,却似身上的精力都被抽空了一般,突然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喃喃地道:“你失踪十天,前三日还只是京兆尹派人搜寻,五日后缇骑四出,前日期门卫和羽林郎借演武之名大索三辅……”
我心头一震,耳边却听得她幽幽地说:“他虽然虚词矫饰,但为了你而做到这一步,你就是死了,也值得。”
“你要我死?”
“我恨不得你死!”
左颊一痛,跟着右颊又挨了重重地一掌,刹时时我耳朵嗡嗡作响,满嘴腥气。
落到她手里这么久,我从来没有挨过一次打,今日是头一次尝到被她打的滋味,我脸上火辣辣的痛着,嘴角却挑起了一抹笑来:“你输了!”
用掳走我来要胁齐略见她,其实她已经自觉输给了我,只是她不认;她这么久从不令手下对我动粗,正出自这种不认输的骄傲。
此时她这几掌打在我脸上,却代表着她终于彻底的输了。
“我输了?我输了吗?”她哈哈大笑,颊边却有泪珠洒落,笑得既凄凉又悲哀,她反手抚住自己的额头,像问我,又像问自己:“我是输给了你?还是输给了太后和皇后?输给了汉家的礼法,还是输给了种族的相异?输给了国家的阻隔,还是输给了年龄的差错?我是怎么输的?我到底输给了谁?”
她的笑声尖到极致,却变成了幽喑的痛哭,她哭的那么伤心,就好像所有的悲痛都在这时候如泻堤洪水,倾势而下,奔流难阻。
我听着她的哭声,突然心里一酸,不知那是怜悯她深情被负,还是物伤同类的痛楚,一时竟然痴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哭声才变小,只是由于刚才哭得太厉害,气不顺,却有些抽抽嗒嗒。
“阿依瓦,你输了,可我也没有赢。”
我闭着眼睛,将满嘴的血腥咽下喉去,轻声说:“爱上帝王的女子,从不会有赢家!”
“我喜爱他,不是因为他是帝王,而是因为他是阿丹。”
她的眼睛因为流泪而洗去了连日奔波操劳的所带来的红尘浸染,透出一股我初见时的清明,让我嗟然长叹:“你如此爱他,犯了大错,又怎能不输?”
“我犯了什么错?”
我笑了笑,扯动被她打的伤,一阵疼痛:“你忘了他的身份,他首先是承汉朝的天子,然后才是一个人;他要先负担江山社稷的重责,然后承女子私情。他的身份重于本人,他的责任重于私情。若想真正爱他,绝不能只爱他这个人,而是连他的身份地位、责任负担都一并爱下去,才有可能不输。”
“我的身份,注定了我永远都不可能这样喜爱他。”她低喃一声,突然转过脸来看着我:“你既然看得这么清楚,又没有身份的拘束,为什么还要远离?”
我闭口不语,她却也不再逼问,起身走出了室外,等她再回来,她手上却拿着一只装陶碗。我闻着那药气,心里虽然早有了准备,但事到临头,却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紧,问道:“毒药?”
“是。”她的情绪已经完全镇定,站在我面前:“如果顺着我的私意,我恨不得杀了你。可惜我不止是阿依瓦,更是滇国的巫女。”
那药却是神经性麻醉的毒素,喝下去不久,我便觉得手脚都麻痹了,身上的束缚虽被除去,但却提不起一丝力气来。
她放在我在一旁等药效发作,自己却突然取出一套镜奁,坐在窗前轻描蛾眉,淡画胭脂,斜挽云鬟,重更霓裳——这不是她本族的装束,却是她在宫里时集羌汉两族装饰特点而做的妆装。
我心下了然,问道:“你要去见他?”
“我等他来见我。”
我骇然失色:齐略会答应来见她?这不可能!
她斜睨了我一眼:“你怕什么?”
我怕什么?我怕齐略果然轻身涉险!
“阿依瓦,你在皇宫生活十余年,应该明白齐略逼你走,是为你好,他是真心待你!”
“我知道。”她展颜一笑,艳光四射,眉目间柔情婉转。我心情一松,她却转过身来,将一柄小小的匕首藏在腰间,注视着我,轻声道:“可惜这世间除了私情,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她的声音轻柔,听在我耳里却比她疯狂叫喊更令我害怕恐慌:“阿依瓦,你不能……你……”
你不能杀他!
你要守护你的故国有无数种办法,不必定要刺杀齐略。你不会当真想杀齐略吧?他可是你心爱的人啊!
我想大叫两声,可身上的毒素却于此时扩张到了全身,却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耳里却听到她用滇语吩咐手下,身下一空,似被人抬起,放到了什么狭小的空间里,然后一块黑沉沉的半圆物体盖了下来遮住了我眼前的所有光线。